永昌三年春,京城。
蘇允墨站在王府正廳中央,指尖掐入掌心。
他盯著麵前那卷明黃聖旨,喉間仿佛梗著一塊燒紅的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叔允墨,年近而立尚無家室,朕心甚憂。今有季氏幼子季凜,品性純良,特賜為皇叔正妻,擇吉日完婚。欽此。”
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耳膜。
蘇允墨垂下的眼睫在蒼白麵容上投下兩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殺意。
“臣,謝主隆恩。”
他撩起錦袍下擺跪地接旨,額頭觸地的瞬間,聽見廳外候著的仆從中傳來壓抑的抽氣聲。
青石地磚的寒意透過膝蓋滲入骨髓,卻不及心頭萬分之一冷。
太監將聖旨遞來時,塗著丹蔻的指甲在他掌心輕輕一刮,渾濁眼中滿是戲謔:“王爺大喜啊,季家那孩子雖是個癡兒,模樣卻是頂好的。”
蘇允墨唇角扯出完美弧度:“勞公公代本王謝過皇上掛念。”
他轉頭吩咐管家,“取五十兩銀子給公公吃茶。”
待宣旨隊伍離去,王府大門轟然關閉的刹那,蘇允墨猛地將聖旨擲在地上。
明黃卷軸滾開,露出刺目的朱紅璽印。
“王爺息怒!”府中長史慌忙拾起聖旨,“隔牆有耳啊!”
蘇允墨轉身望向廳外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滿樹嫣紅在他眼中化作淋漓鮮血。
五年前先帝駕崩那夜,也是這樣的顏色染紅了太極殿的玉階。
他那個好侄兒蘇賀文,如今是要把當年的羞辱進行到底。
“去查。”他聲音輕得像是歎息,“季家近日可有人觸怒聖上?那季凜……究竟癡傻到何種程度?”
長史低聲道:“季大人任禮部侍郎十餘年,素來謹慎。隻是上月皇上欲納其女為妃,被季大人以女兒已有婚約為由婉拒。”
頓了頓,“至於季小公子……聽聞五歲時一場高熱壞了腦子,如今十八歲了,仍如孩童般懵懂。”
蘇允墨冷笑一聲。
好個一箭雙雕——既報複了季家的不識抬舉,又徹底絕了他這個皇叔在朝臣心中的威望。
娶個男妻已是荒唐,何況還是個癡兒。
“備轎。”他突然道,“本王要親自會會這位‘品性純良’的季公子。”
季府後院,季凜正蹲在池塘邊喂魚。
春陽透過新發的柳枝,在他月白色衣袍上投下斑駁光影。
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將手中魚食一點點撒入水中,看著錦鯉爭相躍起,便咯咯笑起來,眼角彎成月牙。
“凜兒。”
聽到呼喚,他回頭望去,沾著魚食的手指在頰邊蹭出一道痕跡:“爹爹!”
季仁謙看著幼子天真笑顏,胸口如壓巨石。
今晨那道聖旨幾乎擊垮了這個在官場沉浮半生的老人。
他顫抖著手替兒子擦去臉上汙漬:“凜兒,明日……家中要來個貴人。”
“貴人?”季凜歪著頭,琉璃般的眸子清澈見底,“是帶糖葫蘆的貴人嗎?上次哥哥帶來的那種……”
“不是。”季仁謙喉頭發緊,“是……是你未來的夫君。”
季凜眨了眨眼,突然拍手笑起來:“像嫂嫂和哥哥那樣嗎?那我可以和他一起喂魚了!”
老仆匆匆跑來:“老爺,靖王爺的轎子到門口了!”
季仁謙臉色驟變,他沒想到宋允墨會提前過來。
急忙整理衣冠,又替兒子攏了攏散亂的鬢發:“凜兒記住,待會見到貴人要行禮,叫‘王爺’,不可胡言亂語。”
前院傳來嘈雜聲,季仁謙深吸一口氣,拉著兒子疾步走去。
穿過月洞門時,季凜突然掙脫父親的手,從路邊摘下一朵粉色野花彆在耳後,衝父親咧嘴一笑:“好看嗎?”
季仁謙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一聲冷笑。
“季大人好家教。”
蘇允墨負手立於庭中,一襲玄色錦袍襯得麵色愈發冷白。
他鳳眸微眯,目光如刀鋒般刮過季凜耳畔那朵不合時宜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