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風雪肆虐。
蘇允墨策馬疾馳,玄色大氅在寒風中獵獵翻飛,眉間覆了一層薄霜,眸底卻燒著暗火。
山巔一座破敗草廬孤零零立著,門前積雪無人清掃,仿佛早已無人居住。
侍衛上前叩門,無人應答。
蘇允墨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風雪灌入,屋內炭火早已熄滅,唯有一道纖細身影靜坐案前,素手執筆,正在謄寫醫書。
——閆芷。
她頭也未抬,聲音清冷如冰:“靖王擅闖民宅,好大的威風。”
蘇允墨冷笑:“閆家餘孽,也配談威風?”
閆芷終於抬眸。
那是一張與閆威七分相似的臉,眉眼如刀,透著刻骨的恨意。
“王爺屠我滿門時,可曾想過今日會來求我?”
蘇允墨眸色驟寒,指節捏得發白。
——求?
他蘇允墨此生,何曾求過人?
可季凜嘔血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他強壓下翻湧的殺意,冷聲道:“‘斷腸散’的解藥,交出來。”
閆芷輕笑一聲,擱下筆,慢條斯理地攏了攏衣袖:“王爺以為,我會救一個仇人的枕邊人?”
“他不是。”蘇允墨聲音森冷,“他不過是個傻子。”
“傻子?”閆芷譏諷地挑眉,“那王爺為何親自來這荒山野嶺?”
蘇允墨瞳孔微縮。
——為何?
他自己也說不清。
閆芷起身,從藥櫃取出一隻青瓷瓶,在掌心輕輕一掂:“解藥我有,但——”
她忽然將藥瓶懸在炭盆上方,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我要王爺跪下來,求我。”
屋內死寂。
侍衛勃然變色:“放肆!”
蘇允墨抬手製止,眸中翻湧著駭人的風暴。
——讓他跪?
——一個螻蟻般的女子,也配?
可季凜蒼白的麵容又一次浮現,他蜷縮在錦被中,指尖冰涼,微弱地喚他“王爺”……
——那傻子若死了……
蘇允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竟是一片可怕的平靜。
“你確定要本王跪?”他聲音極輕,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閆芷笑意不減:“王爺也可以選擇看著那人死。”
風雪嗚咽,炭火劈啪。
蘇允墨緩緩抬手,解下腰間佩劍。
玄鐵長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侍衛駭然:“王爺不可!”
他卻恍若未聞,隻是死死盯著閆芷手中的藥瓶,然後——
屈膝。
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
閆芷瞳孔一顫,顯然沒料到他真的會跪。
“求閆姑娘,賜藥。”他一字一句,聲音沙啞,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屋內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閆芷指尖微微發抖,半晌,忽然大笑起來:“好啊,好啊!堂堂靖王,竟為了一個傻子下跪!”
她猛地將藥瓶擲在地上,瓷瓶碎裂,幾粒褐色藥丸滾落。
“撿去吧!”她笑得癲狂,“我倒要看看,你能護他到幾時!”
蘇允墨緩緩俯身,拾起藥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起身時,他眸中殺意滔天,卻隻冷冷丟下一句:
“閆姑娘,最好祈禱自己永遠彆落在本王手裡。”
——否則,他會讓她後悔今日的每一個字。
靖王府,夜已深。
蘇允墨踏進內院時,身上還帶著未化的雪。
季凜的情況更糟了。
他瘦得幾乎脫形,唇色烏青,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
府醫跪在一旁,見他回來,如蒙大赦:“王爺,夫人怕是……”
“滾。”
蘇允墨一把推開府醫,將藥丸碾碎化入水中,扶起季凜,捏著他的下巴灌下去。
“咽下去。”他聲音冷厲,手上力道卻放得極輕。
季凜無意識地嗆咳,藥汁順著唇角溢出,蘇允墨用拇指狠狠擦去,再次強灌。
“季凜,你敢吐出來試試?”
或許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季凜喉結微動,終於咽下少許。
蘇允墨死死盯著他的臉,不肯錯過一絲變化。
——快醒。
——快睜開眼,用那雙濕漉漉的眸子看他。
可季凜依舊昏迷,隻是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蘇允墨忽然煩躁起來,一把扯開他的衣襟,將掌心貼在他心口——
還好,心跳比之前有力了些。
他鬆了口氣,卻又在下一刻猛地僵住。
——他在做什麼?
——他竟像個懦夫一樣,為一個傻子的生死忐忑不安?
蘇允墨驟然起身,麵色陰沉如水。
“看好他。”他冷聲吩咐府醫,“若再出岔子,你們全部陪葬。”
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僵硬,像是落荒而逃。
廊下,風雪未停。
蘇允墨一拳砸在柱上,指節滲出血絲,卻渾然不覺。
——他今日跪了。
——為了一個傻子,向仇人下跪。
——荒唐!可笑!
可當他閉上眼,眼前浮現的卻是季凜捧著木雕小鳥時靦腆的笑,是他縮在自己懷裡小聲說“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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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傻子究竟給他下了什麼蠱?
蘇允墨猛地睜開眼,眸中一片猩紅。
不,他絕不允許自己軟弱。
季凜不過是個棋子,一個用來牽製季家的傀儡。
他的生死,本就不該影響大局。
可為何……
心口會這樣疼?
翌日清晨。
蘇允墨推開房門時,季凜已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