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文府。
即便是在白日,這座府邸也像一塊浸透了陰冷墨汁的頑石,沉重地壓在街巷深處。
高牆傾頹,朱漆剝落,露出裡麵灰敗的底色。
蛛網在殘破的簷角隨風晃動,如同無聲的招魂幡。
關於它的傳聞,足以讓最頑皮的孩童繞道而行——前朝國師文淵風,精通玄術,卻在王朝覆滅之夜被拖出府門,於街口斬首,血濺七步,據說頭顱滾出老遠,眼睛還死死瞪著府邸的方向。
自那以後,文府便徹底敗落,夜半鬼哭、白日見影的傳說幾十年來從未斷絕。
“怕什麼!都是騙人的!”小虎叉著腰,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站在那兩扇虛掩著、仿佛巨獸喘息的黑漆大門前。
他是這群孩子裡年紀最大的,自然成了“領袖”。
二丫揪著他的衣角,聲音發顫:“可是……我奶奶說,文國師死的時候下了咒,他的魂還留在裡麵,專門抓小孩……”
“迷信!”鐵牛甕聲甕氣地反駁,他體格最壯,膽子卻比二丫還小些,此刻正緊張地咽著口水。
阿樂是個機靈鬼,眼睛滴溜溜轉著,既害怕又興奮:“來都來了,不進去看看多虧啊!聽說裡麵還有文國師沒帶走的法術書呢!”
最小的蟲蟲沒說話,隻是緊緊抱著阿樂的胳膊,小臉煞白。
最終,孩童的好奇心與逞強戰勝了祖輩的告誡。
五個人,像五隻小心翼翼的老鼠,吱呀一聲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一股混合著陳腐木頭、潮濕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甜的冷風撲麵而來,讓他們齊齊打了個寒顫。
院內雜草叢生,高及人腰。破敗的亭台樓閣在瘋長的草木間若隱若現,雕花的窗欞破損不堪,像一個個黑窟窿的眼眶,冷漠地注視著不速之客。
陽光在這裡似乎也失了溫度,慘白地照著一片死寂。
“我們……我們玩捉迷藏吧!”小虎提議,聲音在空曠中顯得有些虛,“這裡地方大,好藏!”
沒人反對,或許大家都覺得,有點事做總比乾站著感受這宅子的陰冷要好。
規則很簡單,小虎先當“鬼”,蒙上眼睛數五十聲。
“一、二、三……”小虎的聲音在庭院裡顯得異常微弱,很快被風吹草葉的沙沙聲吞沒。
其他孩子立刻四散奔逃,尋找藏身之處。
蟲蟲年紀小,嚇得厲害,跌跌撞撞地跑向一處半塌的偏廳。
廳內家具東倒西歪,蓋著厚厚的灰塵,一座巨大的屏風斜倒在地,後麵似乎有個狹窄的空間。
蟲蟲縮進屏風後的角落,抱著膝蓋,大氣不敢出。
院子裡,小虎的數數聲停了。
“藏好了嗎?我來找啦——”小虎拉長調子的喊聲在空宅裡回蕩,激起一陣詭異的回音,仿佛不止他一個人在喊。
蟲蟲屏住呼吸,心臟咚咚直跳。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麵隻有風聲和小虎偶爾響起的、似乎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偏廳裡光線昏暗。
蟲蟲縮在角落,忽然覺得脖子後麵涼颼颼的,像有人對著他吹氣。
他猛地回頭,身後隻有斑駁的牆壁和蛛網。
他稍稍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
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拍了他的左肩一下。
蟲蟲嚇得一哆嗦,但隨即想到肯定是小虎找到他了。
他帶著哭腔,又有點解脫地抱怨:“小虎哥你嚇死我……”
他一邊說著,一邊扭過頭去。
屏風後方的陰影裡,空無一人。
隻有那冰冷的觸感,還清晰地留在他的肩頭。
蟲蟲愣住了,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小虎哥?”他試探著又叫了一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有任何回應。
隻有偏廳深處,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像是有人踮著腳尖走路的細微聲響,還有……
像是小孩壓抑的竊笑?
蟲蟲連滾帶爬地從屏風後衝出來,發瘋似的跑出偏廳,帶著哭腔大喊:“小虎哥!二丫姐!鐵牛!阿樂!我不玩了!我認輸了!出來啊!”
他的喊聲在荒宅裡顯得異常刺耳而孤獨。
很快,其他三人從不同的藏身之處鑽了出來。
小虎是從一口乾涸的大水缸裡爬出來的,二丫藏在一叢茂密的雜草後,阿樂則靈活地攀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
“怎麼了蟲蟲?”二丫跑過來,看到蟲蟲慘白的臉和滿臉的淚水。
蟲蟲一把抓住小虎的胳膊,語無倫次:“小虎哥!你剛才是不是拍我肩膀了?你是不是找到我了?”
小虎一臉莫名其妙,甩開他的手:“我沒有啊!我剛從那邊找過來,根本沒進你那屋子!你藏哪兒了?”
蟲蟲如遭雷擊,僵在原地,牙齒得得地打顫:“可是……明明有人拍我……冷的……冰一樣冷……”
孩子們麵麵相覷,剛剛平複一些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們。
阿樂強笑道:“肯…肯定是風吹的!或者…或者是樹枝掉下來了!”
“哪來的風?哪來的樹枝?”蟲蟲尖叫起來,指著那死寂的偏廳,“裡麵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