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無常殿深處。
這裡並非凡人想象中充斥著無儘哭嚎的煉獄景象,而是一片浩瀚無垠、法則森嚴的幽暗之境。
巨大的、非人力所能雕琢的黑色石柱支撐起望不到頂的穹頂,其間流淌著如同星河般璀璨卻冰冷的冥河支流,寂靜是這裡永恒的主題,唯有法則運轉的低沉嗡鳴在無儘空間中回蕩。
然而此刻,這片亙古寂靜的領域卻隱隱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雜音”。
一種細微的、仿佛琉璃將碎未碎時的持續低鳴,源自地府最核心的區域,擾動著原本平穩運行的陰陽秩序。
在一處可以俯瞰下方翻湧的、由純粹能量和法則構成的“幽獄之眼”的平台上,一道身影孤寂而立。
不再是那隻嬌小慵懶的黑貓,而是恢複了鬼王真身的嶸澈。
銀發如瀑,垂落至腰際,在幽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冰冷的輝光。
華麗的暗色王袍上繡著冥府深奧的符文,隨著周圍能量的波動無聲搖曳。
他那張俊美妖異的麵容此刻一片沉靜,唯有那雙異色雙瞳,深邃地凝視著下方那如同巨大漩渦般、緩緩旋轉卻不時迸發出一絲不穩定電弧的“幽獄之眼”。
這裡,便是地府核心封印之一,維係陰陽平衡的重要節點。
如今,它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但此刻,讓嶸澈眉頭微蹙的,並不僅僅是下方封印的鬆動。
他緩緩抬起右手,修長蒼白的手指撫向自己的胸口左側,心臟的位置——雖然那裡早已不再跳動。
隔著華貴的衣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之下,一道古老而強大的封印正散發出灼人的熱意,並伴隨著一陣陣針紮似的、深入靈魂本源的隱痛。
那是百年前,那個如今讓他心心念念、糾纏不休的季凜,還是那個一心衛道、鋒芒畢露的年輕道士時,以半身精血和師門至寶,傾儘全力施加在他身上的——
【九天玄清封印】。
這道封印極其霸道,並非尋常束縛,它直接作用在他的本源核心之上,一方麵極大地壓製了他作為鬼王的力量,防止其失控暴走危害人間;
另一方麵,卻也奇異地淨化著他因吞噬萬鬼而必然積累的狂暴怨戾之氣,讓他保持了清醒的意誌。
百年間,他早已習慣了這道封印的存在,如同習慣了一件貼身的枷鎖,雖然束縛,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穩定。
但此刻,這道沉寂了百年的封印,卻與下方地府核心的鬆動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地府封印動搖,陰陽法則紊亂,波及所有與之相連的存在。
而他嶸澈,身為鬼王,其力量本質與地府同源。
核心封印的鬆動,就像是大壩出現了裂縫,導致他本被【九天玄清封印】死死壓製住的力量本源,也開始變得不穩定,時而躁動,時而衰竭。
這種內外交困的失衡,反映在外在,便是他越來越難以維持耗費力量更多的人形態。
化作黑貓,並非全然是為了在季凜身邊賣乖討好。
那更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
貓形態所需維係的力量最小,能最大程度地減少本源之力的無謂消耗,同時也能更好地壓製因封印共鳴而帶來的、靈魂深處一陣陣翻湧的刺痛和虛弱感。
“呃……”
一陣突如其來的、更加劇烈的悸痛從封印處傳來,如同有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之上。
嶸澈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透明了幾分。
他不得不伸出左手,緊緊抓住旁邊冰冷的黑色石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嵌入石中。
異色雙瞳中閃過一絲痛楚和……難以言喻的煩躁。
季凜……
這個名字在他齒間無聲碾過,帶著百年的糾葛與如今愈發複雜的情緒。
百年前,那道封印幾乎將他打入沉淪,卻也陰差陽錯地讓他遇到了百年後的這個季凜,這個會為他皺眉、為他守夜、甚至笨拙地給他繡手帕的季凜。
而現在,正是這道封印,在地府動蕩之時,反而成了加劇他痛苦的根源。
下方,“幽獄之眼”再次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一道暗紫色的電弧猛地竄出,抽打在虛空之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劈啪聲,整個無常殿都隨之微微一震。
胸口的灼痛感更加強烈了。
嶸澈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地府冰冷枯寂的空氣,試圖強行壓下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力量紊亂。
他知道,必須儘快穩住地府的核心封印。
否則,不僅陰陽失衡會釀成大禍,他自己也可能因為這道與地府共鳴的【九天玄清封印】的反噬,而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甚至……可能徹底消散。
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異色瞳仁中的脆弱和痛楚已被強行壓下,重新變得深邃而威嚴。
他鬆開抓住石欄的手,站直身體,仿佛剛才的虛弱從未發生過。
“傳令,”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回蕩在空曠的無常殿中,帶著不容置疑的鬼王威儀,“召十殿閻羅,即刻前來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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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模糊的鬼影在遠處躬身領命,無聲消散。
嶸澈最後看了一眼那躁動不安的“幽獄之眼”,又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按了按依舊隱痛的心口。
季凜……
人間此刻,又是如何光景?那些蠢動的邪祟,是否又去找他麻煩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悄然漫過劇痛,浮現在那雙睥睨幽冥的眼眸深處。
他得儘快處理好這裡的事。
連續數日的奔波勞神,加上文府詭案與更夫離奇暴斃帶來的沉重壓力,讓季凜的精神繃緊到了極限。
今夜,他罕見地沒有在書房熬到深夜,而是早早躺下,幾乎是頭一沾枕,意識便沉入了漆黑的深淵。
然而,睡眠並未帶來安寧。
他墜入了一個光怪陸離、卻又真實得令人窒境的夢境。
夢境的開端,並非他熟悉的稽查司或京城街巷,而是一片荒蕪嶙峋的山野。
夜空烏雲密布,電蛇在雲層間翻滾,狂風呼嘯,卷起砂石打在臉上,帶著刺痛的寒意。
他低頭,看見自己穿著一身早已褪色的青灰色道袍,手持一柄流光熠熠的古樸長劍,劍身符文閃爍,蘊含著沛然正氣。
身體的感覺年輕而充滿力量,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堅定不移的信念。
這是他,卻又不是現在的他。
這是百年前,那個道心純粹、誓要蕩儘天下妖邪的年輕道士——清虛。
“妖孽!還不伏誅!”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清朗卻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目光如電,穿透狂風,死死鎖定前方不遠處一道被濃重黑霧籠罩的身影。
那黑霧翻滾沸騰,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和滔天怨氣,僅僅是逸散出的絲絲縷縷,就讓周圍的草木迅速枯萎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