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府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自那日書房風波後,蔣青山雖未如季華安那般雷霆震怒,卻也如同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將蔣文康嚴加看管起來,鎖在祠堂旁的僻靜小院,派了心腹家丁日夜輪流看守,寸步不離。
院門外落了沉重的銅鎖,飯菜皆由專人送入,斷絕了蔣文康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蔣文康未曾激烈反抗。
他隻是變得愈發沉默,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玉雕,終日枯坐在窗邊,望著庭院一角狹窄的天空,眼神空寂,沒有任何光彩。
指尖無數次摩挲著懷中那封未曾送出的、回應乞巧節情書的信箋,紙張邊緣已被揉得發軟。
他知道季凜定然也身陷囹圄,他不能慌,不能亂,他必須等待,等待一個或許渺茫的機會。
第三天清晨,一個極其微小的轉機悄然出現。
蔣青山因公務必須即刻離城兩日,臨行前再三叮囑看守務必嚴密,不得有失。
父親的離去,讓看守們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了一絲。
午後,天空陰沉依舊,細雨綿綿。
一名負責送飯的小廝提著食盒匆匆穿過回廊,或許是地滑,或許是心不在焉,他一個趔趄,食盒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青石板上,碗碟碎裂,湯汁四濺。
小廝慌忙蹲下身收拾,嘴裡不住地抱怨著倒黴。看守院門的兩個家丁被聲響吸引,下意識地扭頭望去。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
緊閉的房門猛地從內打開!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以驚人的速度疾射而出!
蔣文康!他竟一直如同蟄伏的獵豹般,在屋內屏息凝神,等待著這瞬息即逝的破綻!
他身形極快,步伐輕盈如鬼魅,在兩個家丁愕然回神、驚呼著試圖阻攔之前,他已如一陣風般掠過他們身邊,單手在院牆上一借力,整個人便利落地翻出了高牆!
“少爺跑了!快追!”家丁們的驚呼和雜亂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蔣文康卻充耳不聞,落地後毫不停頓,發足狂奔!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貼在身上冰冷黏膩,他卻隻覺得胸腔裡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隻有一個念頭——去季府!去見季凜!立刻!馬上!
他要知道他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父親有沒有為難他?他那日那樣驚慌,一定嚇壞了……
他從未跑得如此快過,穿過濕滑的街道,撞開零星的行人,不顧一切地朝著季府的方向衝去。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終於,季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門出現在視野儘頭。
然而,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卻如同冰水般兜頭澆下,讓他狂奔的腳步猛地一滯,險些摔倒在地。
季府的大門……竟是洞開的。
門簷下破天荒地掛起了慘白的燈籠,在淒風苦雨中飄搖晃動。
門內隱約傳來壓抑的哭聲和一種低沉的、令人心悸的誦經聲。
蔣文康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那白燈籠還要慘白。
他踉蹌著,一步一步挪向那洞開的大門,仿佛走向一個深淵。
越靠近,門內的景象便越是清晰。
觸目所及,儘是刺眼的白色挽幛!原本整潔的庭院此刻一片素縞,下人們皆身著麻衣,低頭啜泣。
正廳已被布置成了靈堂!巨大的黑色“奠”字貼在正中,兩旁白燭高燃,香煙繚繞,卻驅不散那濃得化不開的悲慟和死寂。
而在靈堂中央,赫然停放著一口黑沉沉的、尚未蓋棺的棺材!
蔣文康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整個世界的聲音都瞬間遠去。
他扶住冰冷的門框,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又在下一刻瘋狂倒流,衝撞得他耳中嗡嗡作響,幾乎要嘔出血來。
不……不可能……
他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
他如同一個提線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進靈堂。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踩在心上,碾出淋漓的鮮血。
他終於走到了棺槨前。
棺木裡,鋪著柔軟的錦緞,季凜安靜地躺在其中。
他穿著一身極其不合時宜的、嶄新的寶藍色綢衫,臉上被拙劣地敷了粉,點了胭脂,試圖掩蓋那毫無生氣的青白,卻反而顯得更加詭異可怖。
他雙眼緊閉,唇色發紫,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整個人冰冷、僵硬,沒有一絲一毫活人的氣息。
那是……徹徹底底的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