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那句“部裡協調了2.5噸高純鉬鐵”像顆炸彈,瞬間改變了鞍鋼廠方的態度。
李廠長雷厲風行,當天下午就召集了相關車間主任和技術骨乾開會,落實試點試驗的具體安排。
會議地點設在第一煉鋼廠的調度室,屋裡煙霧繚繞,坐滿了人。
除了廠領導,更多的是穿著油膩工裝、臉上帶著常年高溫熏烤痕跡的車間乾部和老師傅。他們打量著趙四這幾個從北京來的年輕人,眼神裡充滿了懷疑、好奇,還有幾分不以為然。
李廠長簡單介紹了情況,重點強調了“部裡特批的緊缺原料已解決”,然後把話語權交給了趙四。
趙四站起身,沒有多餘客套,直接走到掛在牆上的簡易工藝流程圖前,拿起粉筆。
“各位老師傅,各位同誌,試點目標很明確,就是用新工藝,在現有設備基礎上,把咱們的軸承鋼氧含量和夾雜物水平,降下來至少一個等級。”
他話音未落,底下就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降一個等級?說得輕巧!現在這爐子、這料,能穩住就不錯了!”一個頭發花白、臉色黝黑的老工人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房間裡很清晰。
他是平爐車間有名的八級工匠,姓劉,技術頂尖,脾氣也倔,在工人中威望很高。
趙四像是沒聽見,繼續用粉筆在圖上標注關鍵控製點:“重點在這兒,電爐出鋼後的爐精煉環節。溫度控製、吹氬攪拌時間、渣係調整,尤其是鉬鐵合金的加入時機和方式,每一步都不能錯。”
劉師傅哼了一聲,直接開口:“趙組長,你們北京來的專家,理論一套套的。咱這老爐子,不比實驗室,工況千變萬化。憑幾張紙,就能讓鋼水聽話?”
這話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王永革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陳繼業則緊張地推了推眼鏡。
趙四放下粉筆,目光平靜地看向劉師傅:“劉師傅,您說得對,實踐出真知。理論行不行,得靠爐子說話。這樣,第一批試驗爐次,按照我們的工藝,您來掌舵,我們全程配合,記錄數據。成敗如何,一看便知。”
劉師傅沒料到趙四會這麼直接,愣了一下,梗著脖子:“我掌舵可以,但要是煉壞了,耽誤了產量,責任誰負?”
“方案是我們提的,原料是我們協調的,責任自然我們承擔。”趙四語氣斬釘截鐵,“但如果成功了,功勞是全體參與試驗的工人師傅們的!”
這話說得敞亮,既擔了責任,又給了麵子。會議室裡安靜下來,不少老師傅看向趙四的眼神緩和了些。
李廠長拍板:“就這麼定了!老劉,你經驗豐富,帶著大夥兒,按趙組長的方案試一把!需要什麼配合,直接提!”
試驗定在兩天後的夜班進行。
這兩天,趙四帶著小組泡在車間,熟悉設備,和工人交流,反複核對每一個細節。
那批關鍵的鉬鐵合金,趙四找了個借口,說是通過特殊渠道分批運抵,實際上是他趁夜黑人靜時,從係統空間裡取出,混入了廠裡的小倉庫,並偽造了相應的入庫單據,做得天衣無縫。
試驗當晚,第一煉鋼廠平爐車間燈火通明,氣氛緊張。
巨大的平爐內鋼水翻滾,熱浪逼人。劉師傅穿著厚重的石棉服,手持看火鏡,緊盯著爐內火焰的變化,不時發出指令。工人們在他的指揮下,忙碌而有序。
趙四、王永革等人也穿著工裝,守在控製台和爐前,密切監控著儀表數據,記錄著每一個操作步驟。
到了關鍵的爐精煉環節,趙四親自指揮添加那批“特供”的高純鉬鐵。銀灰色的合金塊投入鋼包,在氬氣的攪拌下迅速熔化、均勻分布。
劉師傅全程板著臉,但操作一絲不苟。他對爐況的判斷極其精準,幾個關鍵節點的微調,都顯露出老工匠深厚的功力。
漫長的精煉、澆鑄、脫模……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第一爐試驗鋼錠終於緩緩冷卻。通紅的鋼錠表麵光潔,內部質量如何,還需要取樣檢驗。
三天後,理化實驗室的檢測報告出來了。
負責送樣的王永革幾乎是跑著衝進臨時辦公室的,手裡揮舞著報告單,聲音激動得變了調:“四哥!出來了!氧含量比常規工藝降低了百分之四十!夾雜物評級全部優於標準!成功了!大成功!”
趙四接過報告,仔細看著上麵的數據,長長舒了一口氣。陳繼業和老吳工程師也圍上來,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消息很快傳遍了車間。當趙四拿著檢測報告再次來到平爐車間時,工人們看他的眼神徹底變了。之前那個嘟囔最凶的劉師傅,正蹲在鋼錠旁,用手摸著光滑的錠麵,眼神複雜。
趙四走過去,把報告遞給他:“劉師傅,您看看,這是咱們一起煉出來的鋼。”
劉師傅接過報告,他識字不多,但關鍵的數據和評級符號還是看得懂的。
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手指微微顫抖。良久,他抬起頭,看著趙四,黝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羞愧又帶著敬佩的神情。
“趙組長……我老劉……服了!”他聲音有些沙啞,“乾了一輩子煉鋼,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指標!你們這法子,神了!真是神仙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對著圍過來的工友們大聲說:“都聽見沒?以後趙組長的話,就是技術命令!誰再敢陰奉陽違,我老劉第一個不答應!”
車間裡響起一陣附和聲和笑聲。這一刻,趙四用實實在在的成果,折服了這群最看重手藝和結果的產業工人。
首戰告捷,不僅驗證了新工藝的可行性,更在鞍鋼站穩了腳跟。
然而,趙四還沒來得及品嘗勝利的喜悅,一絲不尋常的暗流,已經開始在廠區裡悄然湧動。關於那批“來路特殊”的鉬鐵合金的議論,在某些角落裡,漸漸變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