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人走了很久都沒翻過山嶺,多九公說看這情況怕是走錯路了,正好那邊有個茅庵,咱們去找僧人問問路。三人走到庵前,正要敲門,就看到一個老翁提著酒壺和豬頭過來,推開庵門要進去。
唐敖上前拱手問老翁這庵叫什麼名字,裡麵有沒有僧人。老翁說了聲“得罪”,先進去放下東西,然後出來拱手回答說,這庵裡供著觀音,自己就是僧人。林之洋很驚訝,說你既然是和尚,怎麼不剃頭發,還打酒買肉,難道養著尼姑?老翁說裡麵是有個尼姑,是自己的妻子,他倆從小就在這看守香火。他還說,他們國家本來沒有“僧人”這種說法,聽說天朝從漢朝以後,住廟裡的人都要剃發,男的叫僧,女的叫尼,所以這裡也照著天朝的規矩,就算不吃齋、不剃發,稱呼也一樣,自己叫僧,妻子叫尼。
多九公說明來意後,老翁趕緊行禮,說不知道是天朝的賢士,便邀請他們進去喝茶,唐敖說還要趕路,就不耽擱了。林之洋又問,和尚尼姑生的兒女叫什麼,難道和普通人不一樣?老翁笑說,他們隻是看守香火,沒犯法沒做壞事,和普通人沒區彆,兒女的稱呼也和天朝看守文廟的人所生兒女一樣。唐敖問這裡的人腳下都有雲霧,是天生的嗎?老翁說這雲是從腳上生出來的,沒法勉強,顏色以五彩為貴,黃色次之,黑色最卑。多九公催著問路,老翁這才指了路,三人順著路穿過了山嶺。
到了市集,發現人很多,情況和君子國差不多,就是大家腳下的雲五顏六色、形狀不一。有個乞丐踩著彩雲走過,唐敖問多九公,彩雲最尊貴,乞丐怎麼會踩彩雲?林之洋也說,嶺上那個和尚又吃葷又喝酒還有老婆,腳下也是彩雲,難道這花子和和尚有什麼好處?多九公解釋說,雲的顏色雖有貴賤,但踩彩雲還是黑雲,全看人心和行為善惡,和富貴貧賤沒關係。心地光明正大,腳下就有彩雲;心裡奸邪,腳下就生黑雲,而且雲的顏色會隨心而變,沒法勉強。所以富貴的人可能踩黑雲,貧賤的人反倒踩彩雲。不過這裡民風淳厚,踩黑雲的人很少,因為大家都以黑雲為恥,遇到壞事躲著走,遇到好事搶著做,沒有小人習氣,鄰邦都叫這裡“大人國”,外人不清楚,還以為是指人長得高大,其實不是。
唐敖說自己一直疑惑,聽說海外大人國的人身高幾丈,怎麼這裡的人不是,原來傳錯了。多九公說,身高幾丈的是長人國,不是大人國,等以後到了長人國,你就知道“大人”和“長人”不一樣了。
忽然街上的老百姓都往兩邊閃開,讓出一條大路。原來是有位官員過來了,他頭戴烏紗帽,身穿員領袍,頭頂還撐著紅傘,前後簇擁著不少人,看著挺威嚴。隻是他腳邊圍著紅綾,看不清腳下雲的顏色。
唐敖說:“這地方的官員大概是因為腳下有雲霧墊著,走路方便,所以不用車馬。可為啥要用綾子把腳遮起來呢?”多九公解釋道:“這種人腳下突然生出一種惡雲,顏色像黑又不是黑,有點發灰,人們叫它‘晦氣色’。但凡生出這種雲的,肯定是暗地裡做了虧心事,雖然能瞞過人,這雲卻不饒他,在腳底下生出晦氣,讓他在人前出醜。他用綾子遮著,不過是想掩人耳目,其實就是‘掩耳盜鈴’。好在他們這雲的顏色會跟著心思變化,隻要真心改過,一心向善,雲的顏色也會跟著變。要是惡雲老在腳底下不消失,不光國王會查他的劣跡治罪,就連老百姓也會因為他知錯不改、自甘墮落,不肯跟他來往。”
林之洋說:“原來老天爺做事也不公平!”唐敖問:“怎麼不公平了?”林之洋道:“老天隻讓大人國的人腳下生這種雲,彆的地方都沒有,這不是不公平嗎?要是天下人都有這塊‘招牌’,讓那些昧良心、不講道德的人,腳底下都生出黑雲,在人前出醜,讓人人看了驚心,那多痛快!”多九公說:“世間那些不講道德的人,腳下雖然沒現出黑雲,頭上卻黑氣衝天,比腳下的黑雲還厲害呢!”林之洋道:“他頭上有黑氣,我咋看不見?”多九公說:“你雖然看不見,老天卻看得明明白白、分得分分明明。好人有好路走,壞人有壞路走,一切自有定數。”林之洋道:“要真是這樣,我也就不怪老天爺不公了。”
說完,大家又在各處逛了逛,怕天晚了,就趕緊回船了。
走了幾天,就到了勞民國,然後停船上岸。隻見這裡人來人往,臉都黑得像墨一樣,走路時身子都搖搖晃晃的。三人一開始以為是走路太急,身子才會亂動;再看那些不走路的,不管坐著還是站著,身子也搖搖擺擺,沒一刻停的。
唐敖道:“這個‘勞’字,用得真是貼切。難怪古人說他們‘躁擾不定’。看這模樣,真是舉動浮躁,坐也坐不穩,站也站不安。”林之洋道:“我看他們倒像都得了羊角風。身子這麼亂動,不知道晚上咋睡覺?幸虧我生在天朝,要是生在這個國家,恐怕也得這樣,過不了兩天,身子就得散架。”唐敖道:“他們整天忙忙碌碌的,坐立不安,這麼操勞,不知道壽命怎麼樣?”多九公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以前聽過海外傳說,勞民國和智佳國有兩句口號,叫‘勞民永壽,智佳短年’。原來這裡的人雖然忙碌,但隻是活動筋骨,不用費腦子;加上本地不產五穀,都以果木為食,煎炒烹煮的東西從來不吃,所以都很長壽。不過我一直有頭暈的毛病,現在看他們搖搖晃晃的樣子,隻覺得頭暈眼花,隻能失陪先走一步。你們二位在各處逛逛,隨後再來吧。”唐敖說:“這裡街市又小,也沒什麼可看的,九公既然怕頭暈,不如我們一起回去。”說完三人就一起按原路返回了。
隻見勞民國的人提著很多雙頭鳥在賣。那些鳥在籠子裡不停地叫,聲音非常好聽。林之洋說:“要是把這鳥買回去,到了岐舌國,有人看見想買,保管能賺幾壇酒喝。”於是就買了兩隻,又買了不少鳥食,這才回到了船上。
走了幾天,就到了聶耳國。這裡的人身材相貌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隻是耳垂長到腰部,走路時得用手捧著耳朵。
唐敖說:“我聽過相書上說‘兩耳垂肩,必定長壽’,這聶耳國的人肯定都很長壽吧?”多九公說:“我以前見他們耳朵長,也打聽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沒有能活到七十歲的人。”
唐敖疑惑的問:“這是為什麼呢?”多九公說:“在我看來,這是‘過猶不及’。大概是耳朵太長,反而沒什麼用。當年漢武帝問東方朔:‘我聽說相書上說,人中人長到一寸,必定能活一百歲。現在我的人中大約有一寸多,似乎能活一百歲以上,將來能這樣嗎?’東方朔說:‘當年彭祖活了八百歲,如果按這說法,他的人中自然比臉還長了——恐怕沒這回事。’”林之洋說:“要是用人中長短來比壽命,恐怕彭祖到了晚年,臉上隻長人中,把鼻子、眼睛都擠得沒地方了。”多九公說:“其實聶耳國的耳朵還不算太長。我以前在海外見過一個附庸小國,那裡的人兩耳下垂到腳,就像兩片蛤蜊殼,剛好把人夾在中間。睡覺時,一隻耳朵可以當褥子,另一隻當被子。還有耳朵極大的,生下的兒女都能睡在裡麵。要是說大耳朵主長壽,這國人豈不是能長生不老了!”大家說著就笑了起來。
那天到了無腸國,唐敖想上岸看看。多九公說:“這地方沒什麼可看的,而且今天風順,船走得快,不如趕到元股、深目這些國家再去瞧瞧。”唐敖說:“那行,聽你的。不過我之前聽說無腸國的人,吃進去的東西都是直接通過腸道排出來,這事兒是真的嗎?”
多九公說:“我以前也因為這個說法,費了不少功夫才弄明白。原來他們沒吃東西前,得先找好方便的地方;要是吃完再去,就跟喝多了酒一樣,立馬就得去‘還席’排便)。我問他們為啥,這才知道吃進去的東西在肚子裡根本不停留,一邊吃一邊就直接排出去了。所以他們吃東西時,都不肯大大方方的,總是賊頭賊腦、躲躲藏藏的,瞞著人吃。”
唐敖說:“既然不停留,肯定不能充饑,吃了有啥用?”多九公說:“這話我也問過。沒想到他們吃的東西雖然不停留,可隻要在肚子裡過一下,就跟咱們吃完飯一樣,覺得飽了。你看他們肚子裡其實是空的,但自己卻覺得很滿足。這是因為他們自己不知道問題所在,也沒啥好奇怪的。可笑的是那些沒吃東西的,明明知道肚子裡啥也沒有,偏要裝作很飽的樣子,這種人就未免太厚臉皮了。他們國家向來沒有特彆窮的人家,也沒有特彆富的。就算有幾個富人,都是從飲食上算計出來的——那種算計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富人也不多。”
唐敖說:“要說從飲食上算計,無非就是‘儉省’兩個字,為啥彆人做不到?”多九公說:“要是儉省得正當,該花的花、該省的省,那倒好了。這地方的人飯量特彆大,又容易餓,每天吃飯的開銷特彆大。那些想發財的人家,你猜他們怎麼算計?說出來挺好笑的,因為他們吃進去的東西很快就排出來,名義上是糞便,可剛排出來還沒腐臭,他們就好好收存起來,留著給仆婢下頓吃。天天都這樣,再加上其他事上拚命克扣,能不富嗎!”
林之洋問:“他們自己吃嗎?”多九公說:“這麼好的東西又不花錢,他們怎麼會不吃!”唐敖說:“這麼臟的東西,他們能忍著吃下去,也沒必要管。可把穢物給仆婢吃,就太過分了。”多九公說:“要是他們把有點臭味的東西讓仆婢吃飽,倒還罷了;偏偏不讓仆婢吃飽,還把那些糞便反複給他們吃,直到仆婢吐出來,飯和糞都分不清了,這才換彆的。”林之洋說:“那他們的主人,連下麵排出來的都要收著,要是看到上麵吐出來的,肯定更愛惜,留著自己吃了。”
幾人正閒聊著,忽然聞到一股酒肉香。唐敖說:“這香味可真饞人!在這茫茫大海上,這香味哪兒來的?”多九公說:“這地方是犬封國境內,所以有這酒肉香。‘犬封’按古書說又叫‘狗頭民’,這裡的人長著人身狗頭。過了這兒,就是元股國,是產魚的地方。”唐敖說:“‘犬封’這兩個字我平時雖然聽過,可為啥這兒的香味能傳到境外?這是為啥?”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喜歡儒林外史大白話請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