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齋的午後,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修複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雲深正屏息凝神,用細長的竹鑷子將最後一片薄如蟬翼的絹絲精準地補在《宋本傷寒論》的殘頁上。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手下不是泛黃的紙頁,而是易碎的時光。窗外的臘梅悄然綻放,兩片嫩黃的花瓣被微風卷進室內,不偏不倚落在盛放絹絲的白瓷盤裡,為這方寸天地平添了幾分詩意。
"叮鈴"一聲輕響打破了室內的靜謐。陳明遠裹挾著巷口微涼的寒氣推門而入,鼻尖凍得微紅。他手中拎著一個頗為考究的燙金信封,徑直遞到沈硯辭麵前:"沈總,星橋的年會請柬到了。股東們特意囑咐我親自送來,說今年您主持的非遺基金項目成效卓著,務必請您和顧老師都賞光出席。"
沈硯辭伸手接過那沉甸甸的信封,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信封正麵凸起的燙金"星橋資本"字樣。這熟悉的觸感讓他心頭一動,驟然想起第一卷時董事會的風波——沈振海被帶走後,星橋的股東們雖然表麵上認可了他主導的非遺基金,私下裡卻始終暗流湧動,處處提防著他這位"前太子"重掌實權。這份年會請柬來得突然,燙金的字跡下,仿佛藏著股東們未儘的試探與算計。
顧雲深已放下鑷子,湊近前來。他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信封封口處印著的星橋舊ogo——一枚嵌著精密鐘表齒輪的盾牌。然而,就在那齒輪的細微間隙裡,似乎刻著一道極細的紋路,若非細看,極易被當作印刷瑕疵忽略過去。顧雲深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道紋路,眉頭倏地蹙緊:"不對,這並非星橋原有的標記。這紋路......是"鳩鳥"徽記裡特有的鳥爪紋!隻是被巧妙壓縮變形,嵌進了齒輪的形狀裡。"
沈硯辭聞言,神色一凜,立刻將信封置於修複台明亮的台燈下。強光穿透紙張,齒輪內部那道隱秘的鳥爪紋路瞬間變得清晰無比——那彎曲的銳利線條,與他們在明代佛經密函中發現的朱砂標記、樟木箱上殘留的刻痕如出一轍!"股東們絕不會無緣無故加上這個標記。"沈硯辭的指尖在信封上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目光轉向陳明遠,"年會的嘉賓名單裡,有沒有特彆陌生的名字?"
陳明遠趕忙掏出手機翻找,念到第三個名字時,聲音戛然而止:"有個叫"林紹"的,備注是"倫敦東方文物拍賣行亞太區代表",說是今年想和星橋洽談"文化投資項目"的合作。"
"林紹?"顧雲深猛地抬起頭,這個名字瞬間勾起了樟木箱裡那些舊信的回憶——沈振海那位去了海外的秘書林曼,當年正是改隨了母姓。這個林紹,極有可能是她的親屬!"1998年"鳩鳥"轉移海外渠道時,林曼負責對接的就是拍賣行!這個林紹,十有八九是她的人。"
沈硯辭的目光沉了下去,如同深潭。星橋年會每年都在市中心的鉑悅酒店舉辦,場地開闊,賓客雲集,正是魚龍混雜之地。"鳩鳥"選擇在這個時機讓林紹現身,用意無非有二:要麼是想借"文化投資"合作之名,近距離探聽非遺基金的虛實;要麼,就是懷有更為隱秘的目的——比如,傳遞關於海外文物轉運的關鍵信息。
"要去嗎?"顧雲深凝視著沈硯辭的神色,輕易讀懂了他眼底的憂慮。星橋是沈硯辭的舊日舞台,如今卻暗藏著"鳩鳥"的爪牙,重返此地,無疑潛藏著未知的風險。
"必須去。"沈硯辭斬釘截鐵,將請柬在修複台上攤開,與旁邊那張標注著倫敦拍賣行坐標的紙條、以及一枚小小的船錨鑰匙照片並排擺在一起,"林紹既然敢堂而皇之地露麵,必然攜帶著"鳩鳥"最新的動向。況且,我們要追查倫敦那個神秘倉庫的下落,眼下正是從他嘴裡套取線索的絕佳機會。"
顧雲深點了點頭,拿起一支柔軟的羊毛刷,輕輕掃過請柬光滑的內頁。紙質的觸感告訴他這是進口的高檔再生紙。忽然,他在紙張邊緣處發現了一個淡淡的水印,形狀如同一艘微縮的貨輪,那輪廓竟與沈父遺照背景裡的那艘貨輪驚人地相似。"你看這裡。"他指著那處水印,聲音帶著一絲發現線索的興奮,"和沈伯父照片裡的貨輪輪廓幾乎一致。林紹是想用這個,不動聲色地暗示我們,"鳩鳥"至今仍在沿用當年的海運渠道。"
一旁的陳明遠聽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些人怎麼總喜歡把線索藏得這麼深?"
""鳩鳥"行事向來如此,慣用暗語傳遞信息,為的就是不留任何紙麵證據。"沈硯辭嘴角勾起一抹帶著冷意的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顧雲深專注的側臉上——他總是能從旁人忽略的細微末節中,精準地捕捉到關鍵的線索,仿佛在無邊的暗室裡,穩穩點亮一盞小小的燈。
當天晚上,老周特意帶著一袋蘇州的梅乾來到問渠齋。聽聞星橋年會邀請函暗藏玄機的事後,他坐在那張老藤椅上,啜飲著顧雲深泡的濃釅老茶,緩緩開口:"1997年我在蘇州做木匠時,偶然撞見過林曼和星橋的幾位老股東一起吃飯。當時他們席間低聲交談,反複提到"船運""齒輪"這些詞,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就是在商議敲定"鳩鳥"與星橋合作的聯絡暗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麼說,星橋內部早就有"鳩鳥"安插的人手?"沈硯辭立刻追問,眼神銳利。
老周肯定地點點頭:"當年沈振海能在星橋站穩腳跟,迅速崛起,背後倚仗的就是"鳩鳥"提供的巨額資金支持。如今這個林紹前來,目的恐怕是想重新拉攏星橋的舊股東,重啟那條文物倒賣的罪惡鏈條。"
顧雲深迅速將老周的話記錄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抬頭看向沈硯辭,眼神冷靜而堅定:"那去年會時,我們得做兩手準備——你負責與股東們周旋,探探他們的口風和立場;我去盯緊林紹,看看他會不會在宴會期間與人進行私下的、可疑的接觸。"
"不行,你一個人去盯太危險。"沈硯辭想也不想立刻反對,"林紹是"鳩鳥"的人,身邊必然帶著保鏢隨從。"
顧雲深卻微微笑了,拿起修複台上那張燙金的請柬晃了晃:"我有這個,名正言順。"說著,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支看似普通的鋼筆——筆杆內巧妙地藏著一個微型錄音器,"而且,我可以裝作對"文化投資"項目非常感興趣,主動找他聊聊古籍拍賣、版本鑒定這些他"專業領域"內的話題,他應該不會起疑。"
兩人目光交彙,無聲的交流在空氣中流淌。片刻後,沈硯辭終究沒再堅持。他太了解顧雲深了,這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決心與他共同分擔風險。這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是在一次次與黑暗交鋒中磨礪出的微光,彼此都懂,也格外珍惜。
接下來的兩天,兩人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年會事宜。陳明遠動用人脈,幫他們弄到了林紹更為詳細的背景資料——此人早年在倫敦經營古董生意,五年前接手了倫敦東方文物拍賣行的亞太區業務,去年曾向國內發過三批申報為"現代雕塑"的"藝術品",實際高度懷疑是夾帶走私的珍稀古籍。沈硯辭則秘密聯係了李警官,請他務必安排可靠人手在鉑悅酒店周圍布控,以防年會現場出現任何突發狀況。
年會當天,華燈初上。顧雲深換上了一件做工考究的淺灰色中山裝,那支特製的錄音筆穩妥地放在內側口袋。沈硯辭則重新穿上了剪裁合體的西裝,隻是袖口處彆著的,不再是象征星橋的徽章,而是顧雲深贈予他的那對古樸雅致的雷紋袖扣。兩人並肩走進鉑悅酒店金碧輝煌的宴會廳,璀璨的水晶燈光如星河傾瀉,映照著彼此眼中明亮而堅定的光芒。
"星橋的主要股東們都聚集在那邊。"陳明遠低聲示意,指向宴會廳左側,"林紹剛到不久,此刻正和張董交談。"
沈硯辭輕輕拍了拍顧雲深的肩膀,聲音壓得極低:"務必小心,有任何情況,隨時給我發信號。"
顧雲深頷首,端起一杯香檳,步履從容地朝著林紹的方向走去。他漸漸靠近,清晰地聽到林紹正對張董說著:"......這次計劃與星橋深度合作的幾件重要"藝術品",目前都已穩妥存放在倫敦的專用倉庫中。隻要貴方的資金能夠及時到位,下個月初就能安排通過船運渠道安全運抵......"
顧雲深握著香檳杯的指尖悄然收緊,口袋裡的錄音筆正無聲而穩定地運轉著。他心中了然,這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年會,絕非簡單的商務聯誼,而是"鳩鳥"精心布下的又一個迷局。
沈硯辭在與股東們禮節性地寒暄時,眼角的餘光始終沒有離開顧雲深所在的方向。他看到林紹微笑著遞上名片,看到顧雲深同樣微笑著坦然接過,心中雖有擔憂的細弦緊繃,但更多的是一種磐石般的信任——如同第二卷卷首語所昭示的那樣,他們是彼此在漫漫長夜中摸索到的光。
當悠揚的宴會廳音樂響起時,顧雲深借著人群的掩映,不動聲色地將林紹的名片塞到了沈硯辭手中。名片的背麵,一行用鉛筆寫下的數字清晰可見——那是一個海運集裝箱的編號。沈硯辭立刻意識到,這個編號與他所掌握的倫敦拍賣行倉庫坐標,恰好能完美對應。
"他們下個月要運一批"藝術品"過來。"顧雲深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沈硯辭緊緊握住那張帶著信息的名片,目光投向遠處仍在與張董談笑風生的林紹,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銳利如刀的堅定:"好。那我們就等著,看他們如何自投羅網。"
璀璨的水晶燈光流淌下來,溫柔地籠罩在兩人短暫交握的手上。那張小小的名片在掌心傳遞著灼人的熱度,仿佛握住的不是紙片,而是一把即將開啟最終真相之門的鑰匙。這場星橋資本的年會,終究在"鳩鳥"的精心設計下,成為了他們暴露自身行跡的舞台,也意外地成為了沈硯辭和顧雲深跨國追查的新起點。
喜歡琉璃碎金請大家收藏:()琉璃碎金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