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齋的晨霧如薄紗低垂,濕潤空氣中隱約飄著桂花香。堂屋木門敞開,柔和光線落在老藤桌上,照亮上麵鋪陳的新製冷金箋——那是顧雲深與沈硯辭昨日以家傳"淬金法"精心抄製的珍品。竹纖維細密均勻,每隔十厘米嵌入一道纖細金絲,在晨光下泛出溫潤的淡青光澤,宛如將一片微縮星空藏匿紙間。
老陳蹲在桌旁,粗糙大手覆在小雨稚嫩的手背上,耐心引導她握筆。羊毫筆尖飽蘸淡墨與金粉,小心翼翼地在箋角勾勒臘梅輪廓。"手腕要鬆,筆尖輕提按,"老陳聲音溫和,"花瓣間要留氣口,不能悶著。就像顧老師常說的"畫臘梅要像護古籍,得留三分顧柔"。"
小雨屏息凝神,一朵稚拙的臘梅終於在箋角落成。她又認真寫下"真跡展"三字,仰起小臉期待地問:"老陳老師,這樣畫了,海外叔叔阿姨就能認出這是真箋了嗎?"
老陳撫過她的頭頂,目光卻望向桌旁忙碌的顧雲深,語氣篤定:"肯定能!這箋每寸都浸著真心,比墨影那些假貨金貴百倍!"
顧雲深全神貫注。他手持爺爺傳下的牛角刮刀,在邀請函中央一絲不苟地刻劃顧家獨有的"護本水紋"。那紋路如水流暢,似花舒展,唯在特定光線下方現全貌。"邀請函封麵用這冷金箋,"他對沈硯辭說,"內頁夾層放老臘梅樹的乾花瓣,讓箋紙帶著問渠齋的氣息。"他將刻好水紋的箋紙遞去,"硯辭,麻煩你蓋上爺爺的私章。記住,真章比假章多一道細痕,務必讓買家看清這關鍵區彆。"
沈硯辭鄭重頷首,走向散發樟木清香的舊木箱,小心捧出那枚玉質私章。章柄上深深的印痕,無聲訴說著爺爺長年使用的"古度"。他深吸氣,將章在朱砂印泥上蘸勻,屏息沉穩地按在箋紙預留處。鮮紅印記赫然呈現,中央臘梅水紋清晰如生,邊緣那道細微刻痕,成為真品最有力的簽名。
"粥好了!都歇歇手!"老周洪亮聲音伴著甜香傳來。他端著一口砂鍋走進,揭開蓋,新采桂花在滾燙白粥中翻湧,甜香瞬間充盈堂屋。"特意煮了新桂花,配剛出鍋的芝麻餅,"他一邊盛粥一邊笑嗬嗬道,目光掃過桌上精美的邀請函,眼睛一亮,"這箋紙,這做工,比當年顧老哥送省博物館的樣箋還精致!海外行家見了真東西,保管分得清真假!"
李警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持國際快遞包裹。"顧老師,海外買家的回信到了。"他拆包閱信,"三位付定金的買家中,兩位確認出席真跡展。不過..."他抽出一封信,眉頭微蹙,"這位法國買家羅伯特態度謹慎,信中稱"若無法在展會上充分證明冷金箋的獨特工藝及不可仿製性,將保留追究顧氏名譽侵權的權利。""李警官將信遞給顧雲深補充,"羅伯特是歐洲知名古籍收藏家,因曾購入高仿品而對真偽格外較真。目前無證據顯示他與墨影勾結,純屬一朝被蛇咬。"
顧雲深指尖劃過"名譽侵權"幾字,臉上不見慌亂,反揚起胸有成竹的笑意:"正好。就請他親自來看看爺爺的修複筆記,看看世代相傳的"淬金法"。讓他知道什麼才是流淌在血脈裡的顧家傳承。"他轉身取出爺爺的《古籍修複手劄》,翻到記載"淬金法"那頁,泛黃紙頁上爺爺清雋手跡躍然:"金箔需選徽州冬雪初融之清泉淬煉,三淬三晾,反複錘煉,方得顧氏冷金箋獨有之柔韌溫潤。"
"我們可在展覽設"工藝演示區","沈硯辭眼中閃著深思的光,"讓老陳現場演示古籍揭頁,我展示顧氏秘墨調製,讓所有買家親眼見證真品冷金箋從原料到成型的全過程。"他轉向老陳,"老陳,你願意參與嗎?這不僅是展示技藝,更是向所有人證明,如今的你是真心守護這份傳承。"
老陳用力點頭,粗糙手掌緊握小雨畫的那張臘梅箋:"我不僅要演示,還要把當年被逼偽造的假箋樣本都帶來!與真箋並排對比!讓所有人看清假貨的破綻——假箋金箔一刮就落,真箋金箔與竹纖維交融,任憑擦拭紋絲不動!"
籌備日子飛逝,轉眼到了寄發邀請函的日子。孩子們小臉興奮通紅,小心翼翼捧著各自參與製作的邀請函,在巷口老郵筒前排起整齊隊伍。小雨在自己畫的箋角細心貼上一小片乾桂花,仰頭對顧雲深說:"雲深哥哥,這樣羅伯特叔叔就能聞到問渠齋的桂花香啦!"老周笑嗬嗬給每個孩子塞了塊熱芝麻餅:"等都吃飽,真跡展結束,周伯伯就帶你們去黃山看金箔母礦!"
顧雲深站在門檻內,望孩子們在晨光中雀躍的身影,暖流湧上心頭。這幕與記憶深處爺爺押送古籍往省博物館的場景重疊——也是這樣一個春日,爺爺眼中閃著同樣明亮的期冀。沈硯辭悄然走近,溫暖手掌輕握住他的手:"李警官傳來消息,墨影殘餘黨羽已落網。展覽當天會增派警力布控,確保萬無一失。"
顧雲深回握他的手,唇角揚起清澈堅定的笑:"我不怕意外。"他目光掃過院中眾人,"硯辭,你看到了嗎?我們有這麼多人一起守護——孩子們純淨的真心,老陳脫胎換骨的轉變,更有你始終在身邊。這份眾誌成城,比任何銅牆鐵壁都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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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首封海外買家確認回函翩然而至。信封郵戳來自新加坡,是陳先生的親筆信。他熱情寫道:"邀請函已收,無比精美!機票酒店已訂,屆時將攜小孫女一同前往。非常期待讓她親身體驗真正的東方古籍修複與箋紙工藝!"隨信附著一張紮羊角辮小姑娘的照片,她舉著兒童版《古籍裡的故事》,眼中充滿好奇向往。
"這就是我們堅持辦真跡展的意義。"顧雲深將照片遞給圍攏的孩子們。小雨踮腳認出照片上的小夥伴,興奮指著:"等她來了,我要教她畫臘梅!認顧爺爺的護本水紋!"孩子們頓時嘰喳討論要給遠方小客人準備什麼禮物。老陳則默默整理墨影假箋樣本,為對比展示做最後準備。
真跡展開幕前夜的傍晚,問渠齋再飄桂花粥甜香。顧雲深將最後一張邀請函投入郵筒,投遞口發出清脆"哐當"聲。抬頭見沈硯辭站在老臘梅樹下,暮色勾勒他挺拔身影。他拿著爺爺那本深藍《古籍修複手劄》。
"雲深,"沈硯辭走近遞來手劄,"明日若羅伯特執意深究"淬金法"細節,你就給他看這個。"眼神沉靜篤定,"裡麵有爺爺無數次實驗記錄,每次調墨配方的調整,成敗心得。這些真實流淌過的時間與心血,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顧雲深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手劄。指尖觸到一頁紙麵上顏色略深的微凹痕跡——那是爺爺病榻上為抵禦"鳩鳥"威逼,扞衛顧家清譽時滴落的淚痕。撫過這早已乾涸卻滾燙的印記,他心中豁然明朗:這張薄薄邀請函,早已超越本身功用。它是封承載厚重曆史的"傳承的信",寫給心存疑慮的海外買家,寫給眼眸晶亮的孩子們,更是寫給長眠地下的爺爺和父親:他們守住了這份傳承,守住了顧家製箋的真心與尊嚴。
老周端兩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粥走來:"來,一人一碗。明天是大日子,一早就去文化館布展,都早點歇著。我跟做古籍裝幀的王老板打過招呼,他帶徒弟來幫忙搬展櫃。紙坊蘇師傅也捎信,明早送他新抄的青檀皮紙來添彩。放心吧,有這麼多人幫襯,咱們的展一定能成!"
顧雲深接過碗,小口啜飲溫粥。桂花清甜在舌尖彌漫,帶一絲微澀。這味道讓他想起墨影策劃的假拍賣——他們妄圖用金錢丈量"傳承"價值,卻根本忘了傳承最珍貴的,從來是那份無法估價的"真心"。而他們的真跡展,沒有天價標牌,沒有虛假宣傳。有的,隻是一張張浸潤匠心、在陽光下泛出淡青星芒的冷金箋;有的,隻是老陳、老周、沈硯辭、他自己,以及小雨那樣純真的孩子們——這些用行動默默守護古老技藝的人。這份凝聚無數心血的真實真誠,才是"顧家冷金箋"曆經風雨、熠熠生輝的真正價值。
夜色漸深,如濃墨浸染小院。孩子們已在廂房甜睡。堂屋內,唯有老座鐘不緊不慢地"滴答"作響。顧雲深和沈硯辭並肩坐藤椅上,目光落在桌上那疊已封好碼齊的邀請函。每張箋紙都似散發著臘梅幽香,烙印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承載著老陳迷途知返的心路。"硯辭,"顧雲深聲音輕顫,"明天...一切都會順利嗎?"
沈硯辭側身,在昏黃燈下堅定握住他的手。掌心乾燥溫暖,傳遞磐石般的沉穩:"會的,雲深。一定會的。"目光深邃如穿透夜色,"因我們每張邀請函裡,都藏著"燼中熾焰"的顧度——那是爺爺對古籍深沉的愛,是我們堅守技藝的初心,更是彼此之間、與所有守護者之間無聲的信任扶持。這些無形之物彙聚的力量,遠勝任何處心積慮的陰謀。"
翌日清晨,問渠齋厚重院門"吱呀"推開。顧雲深望見巷口停著的出租車裡,一個熟悉的小腦袋正興奮張望——正是新加坡陳先生和他紮羊角辮的小孫女!小女孩高舉畫著臘梅的邀請函,清脆童音如晨曦鳥鳴劃破寧靜:"顧老師!我們來早啦!爸爸想先看問渠齋院子裡的臘梅老樹,就是箋紙上畫的那棵!"
顧雲深臉上綻放驚喜溫暖的笑容,快步迎上。他接過小女孩手中的邀請函。晨光穿透薄霧,溫柔灑落箋紙。隻見箋角小雨繪製的臘梅,在金光照耀下微微閃爍,淡青箋紙襯著墨色與金,整朵花仿佛被注入生命,煥發出內斂而蓬勃的光華,恰似一朵在晨光中傲然盛開的、永不熄滅的火焰。這一刻,顧雲深心中無比確信:這場凝聚無數心血的"燼中熾焰"真跡展,絕非終點。它是從灰燼中升騰的新火焰的開始——將用最真實的光芒告訴世界,傳承,從來不該是貪婪者牟利的工具。它是曆經劫難後從餘燼中涅盤而生、永不熄滅的火焰;它是用一代代人最純粹的真心、最深沉的愛意與最無畏的勇氣,精心守護、薪火相傳的無價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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