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洇開一抹慘青白,劉家那扇用了二十多年的柴木門就發出一聲快要散架的呻吟。疤痢眼帶著兩個精壯漢子,靴底碾過門前的薄霜,"哐當"一聲踹開了院門,朽壞的門軸在寒風裡吱呀亂響。
"劉雙喜!你他媽躲棺材裡了?"疤痢眼的破鑼嗓子驚得院角的老槐樹落了層枯枝。他抬腳就踹翻了牆根的瓦盆,陶片碎了一地,裡頭半盆野菜糊糊濺在凍土上,像塊凝固的血痂。牆角雞窩裡,那隻瘦得能數清骨頭的老母雞撲棱著翅膀飛上牆頭,雞爪在磚頭上劃出幾道白痕——這是王小英攢了半個月糠麩喂大的,就指望它天暖時下蛋,給三個麵黃肌瘦的孩子添口葷腥。
王小英把劉拴柱往炕洞裡塞,又將劉保田和劉平安推到裡屋,自己轉身堵在堂屋門口。她右手攥著把豁口的菜刀,刀刃上的鏽跡比豁口還深,胳膊卻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他......他沒回來。"
"沒回來?"疤痢眼伸手就扯下門框上泛黃的借據,麻紙上的紅手印被露水浸得發暗,像塊乾涸的血漬,"上月初三借的五百文,利滾利到今天六百五!要麼見錢,要麼見人!"他突然往前一探身,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到下巴的蜈蚣疤幾乎蹭到王小英鼻尖,"實在不行......你這婆娘抵賬也行啊?"
裡屋傳來劉拴柱壓抑不住的哭嚎。疤痢眼咧嘴一笑,黃牙間塞著肉絲,突然伸手就去掀王小英的粗布衣襟。
"嘩啦——"
一股腥臊的熱流劈頭蓋臉潑過來,疤痢眼被澆得愣在原地,順著額頭往下淌的液體滴滴答答落在衣領裡。尿騷味混著汗臭直衝鼻腔,他抹了把臉才反應過來是什麼——劉平安站在茅棚邊,手裡還拎著豁了口的夜壺,小臉蛋白得像張紙,嘴唇卻咬出了血印:"滾!不準碰俺娘!"
疤痢眼抹了把臉,尿水順著他那道蜈蚣疤往下淌,看著倒像是疤在流血。他忽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似的,慢悠悠從後腰抽出把剔骨刀,刀刃在晨光裡閃著冷光:"小雜種,今天先剁你根手指頭,讓你爹知道躲債的滋味——"
"且慢!"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門縫裡擠進來,幾乎是貼著地麵挪進了院門。是劉喜平,他後背像塊被重物碾過的彎木,每走一步都要往左邊傾斜半尺——小時候在村西頭的枯井邊摔斷了脊椎,從此背就再也沒直起來過,臉也因此擠得有些歪斜,四十好幾還是條光棍,平日裡就靠著給鎮上的張老財或是鄰村的鄉紳打打零工,換口吃的。
此刻他懷裡緊緊抱著個粗布包,布角都磨得發亮了。他哆哆嗦嗦一層層揭開,露出三塊銀元躺在裡頭,邊緣都磨得發亮了:"家裡......就這些了,是我......是我攢了五年的......"
疤痢眼一把搶過布包,掂了掂銀元,突然反手一巴掌抽在劉喜平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劉喜平本就歪斜的臉更偏向一邊,嘴角立刻滲出血絲。他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撞在土牆上才穩住,卻不敢抬手捂臉。
"三塊?你當老子是要飯的?!"疤痢眼把銀元往地上一摔,"叮當"幾聲脆響,劉保田立刻從門後爬出來去撿,剛碰到銀元邊緣,就被疤痢眼一腳踹在腰上。"嗷"的一聲,孩子像隻被踩住的螞蚱蜷在地上,疼得渾身發抖。
疤痢眼抬腳踩住劉保田的手背,皮鞋底在骨頭上碾了碾,聽得人牙酸:"給我聽好,三天之內劉雙喜不滾回來,我就把這三個小崽子賣到窯子溝當"柴火孩"!"他特意頓了頓,看著王小英慘白的臉,"知道啥叫柴火孩不?就是扔進礦洞裡給人燒火都嫌費柴,活不過今年冬天!"
劉喜平趴在地上想去拉孩子,剛抬起頭就對上疤痢眼的目光,嚇得趕緊縮了回去。疤痢眼瞥了眼他佝僂的背,又看了看他那張歪臉,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打這麼個廢人,傳出去倒顯得自己欺負老實人。他踹開劉喜平伸過來的手,轉身時故意撞翻了雞窩。
那隻老母雞驚叫著飛出院牆,落在隔壁張老財家的麥秸堆上。麥秸堆裡立刻竄出幾條野狗,綠瑩瑩的眼睛盯著空中的雞,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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