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亡命渡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6章 亡命渡(1 / 1)

劉雙喜已經三天沒吃一口正經糧食了。

他蜷縮在涇川河畔的廢棄水車下,啃著一把苦苣根,嚼得滿嘴綠汁。遠處,涇河瘦成了一條泥溝,河床上裸露的魚骨白森森的,像誰撒了一把梳齒。

昨晚他溜進一個村子偷雞,卻被更餓的村民當賊圍毆。左肋疼得厲害,可能斷了根骨頭。但比起疼痛,更折磨他的是耳邊不斷回蕩的聲音——

王小英的嗚咽。劉拴柱喊“爹”。骰子在碗裡打轉的脆響。還有……劉治邦死前那聲飽含痛苦的、滿足的歎息。

“嘩啦——”

近處蘆葦叢突然一動。劉雙喜渾身繃緊,摸出懷裡的半塊磚頭。

鑽出來的卻不是追兵,而是一個比他更狼狽的漢子:衣服碎成布條,腳上纏著滲血的破布,懷裡死死摟著個包袱。

“兄、兄弟……”那人眼睛亮得嚇人,“有吃的嗎?我拿這個換!”他抖開包袱,露出半本殘破的《三字經》——這年頭,書不如擦屁股紙值錢。

劉雙喜搖頭,卻瞥見對方腰間彆著把鐮刀。他咽了口唾沫:“你去哪?”

“平涼!聽說馮玉祥的兵在那設了粥棚……”漢子突然壓低聲音,“但得繞過關山!馬仲英的人見男人就抓壯丁,見女人就……”他做了個下流手勢。

劉雙喜瞳孔一縮。河州叛軍馬仲英!他想起前些日子村裡傳的消息:那支隊伍裡都是“吃生肉、喝人血”的煞星。

正想著,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兩人同時伏低身子。蘆葦縫隙間,幾個騎馬的黑影正沿河灘搜尋,刀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是……是閻王張的人?!”劉雙喜牙齒打顫。

“屁!是馬家軍的探子!”漢子慘笑,“上個月他們屠了張家川,把小孩串在旗杆上……”

話音未落,一支箭“嗖”地釘進他們身旁的樹乾。

“跑!”

劉雙喜和那漢子分頭紮進蘆葦蕩。他拚命狂奔,鐮刀漢子的慘叫卻從身後傳來,接著是馬蹄踏碎骨頭的悶響。他不敢回頭,直到肺像燒起來一樣疼,才癱在一處崖縫裡。

懷裡有什麼東西硌得生疼——是那個粗瓷碗。王小英舔了無數次的碗。

月光下,他看見碗底有一道新鮮的裂紋,像極了劉治邦臨死前瞪大的眼睛。

天光徹底亮透時,毒辣的日頭已經像團火掛在天上。劉雙喜從崖縫裡爬出來,懷裡的破碗硌著心口。他望著茫茫荒原,突然覺得自己像片被狂風卷走的枯葉。十月的日頭能曬化路麵的石子,他光著的腳底板踩在河床上,燙得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每走一步都要齜牙咧嘴地倒抽冷氣。

涇河早就沒了水的模樣,河床裂成一張巨大的網,寬寬的裂口能塞進半條胳膊,底下的泥塊乾得像石頭,踩上去簌簌往下掉渣。河床上橫七豎八躺著些東西,遠看像捆著的柴火,走近了才看清是餓死的人——有的蜷成一團,肚子癟得貼在脊梁骨上;有的直挺挺伸著腿,嘴巴張得老大,像是臨死前還在喊渴。蒼蠅嗡嗡地繞著這些軀體打轉,綠頭蒼蠅落在乾癟的眼皮上,那人也毫無反應。

劉雙喜彆過臉,喉嚨乾得冒煙。他已經三天沒正經喝過水,舌頭舔到嘴唇上,嘴唇乾裂得像是曬焦的樹皮,舌尖碰上去像在舔粗砂紙"。遠處的莊稼地連成一片枯黃,原本該是青紗帳的玉米稈全成了焦黑的柴火,葉片卷成了筒狀,輕輕一碰就碎成粉末。田埂上插著些稻草人,褪色的破衣裳在熱風裡耷拉著,倒像是一個個站著的餓殍。

他走幾步就得坐下來喘口氣,汗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淌,在臟兮兮的褂子上洇出兩道深色的印子,剛冒出來就被太陽烤乾,留下白花花的鹽漬。左肋的疼一陣比一陣凶,像有把鈍刀子在裡頭攪,每走一步都牽扯著疼,眼前總發黑。他扶著棵枯死的歪脖子樹乾嘔,胃裡空空蕩蕩,隻有酸水往上湧,嘔出來的全是帶著血絲的唾沫。

不知走了多久,他晃進一片亂葬崗。這裡的墳頭大多被扒開了,棺材板散落一地,有的還留著被斧頭劈過的豁口。空氣中飄著股腐朽的腥氣,混著太陽暴曬後的焦糊味,讓人胃裡翻江倒海。

“媽的,這破地方也有人搶?”劉雙喜啐了口唾沫,剛想繞開,卻聽見墳堆後麵傳來鐵鍬挖土的聲音。

他貓著腰湊過去,扒開半人高的蒿草一看,心裡咯噔一下——三個蒙著臉的漢子正圍著座新墳忙活,其中一個舉著洛陽鏟往地下戳,另一個正用撬棍撬開棺材蓋,木頭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荒崗上聽得人頭皮發麻。

“動作快點,日頭太毒,招了野狗麻煩。”撬棺材的人壓低聲音,語氣裡透著股陰惻惻的寒意。

劉雙喜嚇得屏住呼吸,想悄悄退走,腳下卻踢到塊石頭,“嘩啦”一聲響。

“誰?!”

三個盜墓賊同時回頭,手裡的家夥什瞬間對準了他。為首的是個獨眼龍,瞎掉的眼眶上蓋著塊黑布,另一隻眼睛像毒蛇似的盯著他:“哪來的野狗,敢闖爺爺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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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雙喜腿一軟就跪了下去,渾身篩糠似的抖:“大、大爺饒命,我就是路過,啥也沒看見……”

獨眼龍朝旁邊兩個漢子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上前把劉雙喜捆了個結實。他被拖到棺材邊,一股惡臭撲麵而來——棺材裡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盜墓賊正從屍體身上往下扯件還算完好的綢緞褂子。

“看清楚了?”獨眼龍用撬棍挑起劉雙喜的下巴,逼著他往棺材裡看,“這世道,活人不如死人值錢。但死人的財,也不是誰都能碰的。”他突然湊近,黑布下的窟窿對著劉雙喜的臉,“今天放你走,要是敢把這事捅出去,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扒皮抽筋,扔進這棺材裡陪他作伴。”

劉雙喜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點頭:“不敢,我絕對不敢……”

獨眼龍揮了揮手,兩個漢子解開他的繩子,卻踹了他一腳:“滾!再讓我看見你,直接埋了!”

劉雙喜連滾帶爬地跑,不敢回頭。直到跑出老遠,還能聽見身後傳來鐵鍬挖土的聲音。他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喉嚨裡又乾又疼,眼前陣陣發黑。

日頭已經爬到頭頂,曬得地麵蒸騰起熱氣,"遠處的河床像塊龜裂的銅鏡",他掙紮著站起來,剛走兩步,就看見前方的土路上倒著個孩子,身子已經被曬得乾癟,手裡還攥著半塊啃剩的樹皮。

劉雙喜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捂住嘴,眼淚混著汗水流下來。懷裡的粗瓷碗硌得他心口生疼,他摸出碗來,在毒辣的日頭下,碗底的裂紋愈發清晰,像一張咧開的嘴,無聲地嘲笑著這煉獄般的世道。日頭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出油來,劉雙喜癱在一棵枯死的槐樹下,樹皮糙得磨破了他的後背,可他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起初隻是隱隱作痛,如今每喘口氣都像有把鈍刀子在肋間來回銼,眼前總晃出王小英和孩子們的影子。

他摸出懷裡的粗瓷碗,碗沿被他摩挲得發亮。這會子倒不覺得硌得慌了,反而像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這可是他這一路上唯一值錢的家夥。

英子這會子在乾啥?家裡就那點存糧,怕是早就見了底。三個娃正是能吃的年紀,拴柱最小,餓極了就抱著娘的腿哭,她會不會正背著孩子,往地裡刨那些早就曬得乾硬的野菜根?

他想起平安護著弟弟時那副小大人模樣,可終究是個七歲的娃。疤痢眼那幫人凶神惡煞的,見了他會不會動手?還有保田,上次被鄰村孩子推搡了一把,哭著回家找娘,這會子要是被討債的嚇唬,怕是要嚇得夜不能寐。

喜平哥呢?他那身子骨,平日裡扛袋糧食都得歇三回。自己跑了,疤痢眼會不會遷怒於他?想起喜平哥總往家裡送些自己舍不得吃的窩頭,想起他後背那道永遠直不起來的彎,劉雙喜的心像被一隻手攥住,疼得喘不上氣。他甚至不敢深想,怕那些可怕的猜測變成真的——喜平哥會不會被打?家裡那扇搖搖欲墜的門,還能擋住多少次踹門聲?

風卷著熱浪刮過,帶著遠處河床乾裂的土腥味。他望著茫茫荒原,突然覺得自己像片被狂風卷走的枯葉,連回頭看看家的勇氣都沒有。

"要是我沒去賭......"他把臉埋在膝間,眼眶灼痛卻流不出淚。破碗突然變得滾燙——他必須活著回去,哪怕像條喪家之犬。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粗瓷碗上,順著那道裂紋緩緩滲開,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遠處隱約傳來風聲,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荒原上餓狼的嚎叫。他猛地抬頭,警惕地望向四周,懷裡的碗被攥得更緊了——他必須活下去,哪怕像條喪家之犬,也得活著回去看看,看看家裡人是不是還安好。這個念頭像顆火星,在他快要熄滅的心裡,勉強燃出一點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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