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雨落清明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77章 雨落清明(1 / 1)

清明的雨裹著潮氣,從後半夜就沒歇過。關帝廟後院的空場積了層水,倒映著廊下的馬燈,晃晃悠悠的像塊碎了的鏡子。劉誌剛攥著塊粗布擦槍,槍管上的烤藍被磨得發亮,指腹蹭過扳機時,能摸到常年操練留下的淺槽。他今年四十整,身板像山坳裡的老鬆,去年在前線被流彈擦過肋骨,痊愈後反倒添了股狠勁,夜裡聽著風聲都像聽衝鋒號。

“隊長,都備妥了。”賀峻霖掀簾進來,軍靴上的泥點子蹭在門檻上,留下串深色的印子。他手裡拎著個鐵皮桶,裡麵盛著馮團長托人從縣城打來的燒酒,桶沿還凝著層水珠。狗娃跟在後麵,懷裡抱著捆新紮的紙錢,黃紙被雨水打濕了邊角,沉甸甸地墜著,他卻挺得筆直——這是他頭回跟著去掃墓,昨天特意把洗得發白的軍帽壓了又壓,帽簷下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劉花端著木盆從灶房出來,裡麵是剛蒸好的白麵饃,熱氣裹著麥香漫開來,在冷濕的空氣裡凝成白霧。“帶上吧,給弟兄們也嘗嘗,今年新磨的麵。”她的辮子垂在胸前,辮梢係著塊紅布條,是去年劉誌剛在戰場上撿的,說能辟邪,此刻被水汽浸得有些沉。

馮團長扛著鐵鍬站在院裡,軍綠色的粗布褂子敞著懷,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白襯衫。他比劉誌剛年長五歲,左眉上有道子彈擦過的疤,笑起來能牽動到眼角,此刻卻沒笑,隻望著西邊的山梁。那裡埋著三十七個弟兄,前年深秋的阻擊戰,他們守著崖口打了三天三夜,最後隻剩他跟劉誌剛帶傷衝出來。

“走。”馮團長率先邁步,鐵鍬柄在泥地裡戳出個深窩。劉誌剛把槍往腰後一彆,接過賀峻霖手裡的酒桶,桶身冰涼,貼在掌心卻像揣著團火。狗娃緊緊跟上,懷裡的紙錢嘩嘩作響,混著雨聲,倒像是誰在低聲說話。

山路被雨水泡得軟塌塌的,去年鑿的石階上長滿了青苔,踩上去哧溜打滑。賀峻霖走在最前,靴底碾過濕滑的石頭,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像在給後麵的人探路。劉誌剛緊隨其後,步伐穩健,肋骨的舊傷被潮氣浸得隱隱作痛,他卻哼都沒哼一聲——當年在戰壕裡,比這疼十倍的傷都熬過,這點酸脹算什麼。

狗娃走得急,腳下一滑,懷裡的紙錢散了半捆,黃紙飄在雨裡,像一群折了翅的蝶。“慢點!”劉誌剛回頭喝了聲,聲音在雨幕裡撞出些回響。他蹲下身幫狗娃撿紙,指尖觸到冰涼的黃紙,忽然想起去年犧牲的通信兵小馬,那娃才十六,總愛跟在他身後喊“劉隊”,犧牲時懷裡還揣著封沒送出去的家信。

“這是小馬哥最愛的燒酒。”賀峻霖往劉誌剛手裡塞了個粗瓷碗,酒液晃出些在他手背上,很快被雨水衝散。劉誌剛點點頭,把酒碗舉過頭頂,往泥地裡潑了半碗,酒液滲進土裡,冒起串細小的泡,像些沒說出口的話。“弟兄們,以前答應你們的,今年開春就把東溝的荒田開出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馮團長說了,種上穀子,秋天就有糧,再也不用啃樹皮了。”

馮團長正用鐵鍬給墳堆培土,新翻的黃土被雨水澆得發黑,粘在鍬刃上,像塊化不開的墨。“老張,你婆娘托人帶信了,娃在縣裡念書,認得字了。”他對著最左邊的墳堆說,那是犧牲的指導員,臨死前還攥著張皺巴巴的全家福,“等革命成了,我帶娃來看你。”鐵鍬往地上一磕,震落的泥點濺在他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

賀峻霖把白麵饃擺在墳前,每個墳頭放一個,饃上的熱氣很快被雨水澆滅,在冷濕的空氣裡凝成層白霜。“這些饃是劉花蒸的,”他對著中間的墳堆說,那裡埋著三個跟他同歲的新兵,“她說比往年蒸的強,發得暄,你們嘗嘗。”風卷著雨絲吹過來,掀動饃上的紙,發出沙沙的響,像在應他的話。

狗娃把剩下的紙錢捆成束,用石頭壓在墳前,火苗在雨裡掙紮著舔舐黃紙,很快就被澆滅,隻留下團青煙,打著旋兒往天上飄。“我學會打槍了!”他對著煙影喊,聲音帶著少年人的衝勁,“劉誌剛隊長教的,說我瞄準穩,以後能當神槍手!”劉誌剛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背,掌心的溫度透過濕透的衣衫傳過去,燙得狗娃脖子一梗。

雨勢漸緩,遠處的山坳裡升起些白霧,把成片的墳堆罩得朦朦朧朧,像群沉默的人。劉誌剛望著最西邊的空墳,那裡埋著個無名戰士,隻知道是四川人,犧牲時還緊緊咬著敵人的耳朵。“老鄉,”他蹲下身,用手把墳頭的野草拔掉,“等打回老家,我給你捎把家鄉的土。”指尖的泥混著雨水往下滴,落在墳前的石頭上,發出嗒嗒的響。

馮團長忽然從懷裡摸出個紅綢包,打開來是枚鏽跡斑斑的銅扣,是去年從犧牲的旗手身上解下來的,那旗手倒在他懷裡時,還舉著被打穿的紅旗。“這扣兒我給你們帶來了,”他把銅扣埋進每個墳堆前的土裡,“等紅旗插遍這山,我再給你們捎新的來。”銅扣與濕土相觸,發出細微的悶響,像顆種子落進了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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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看見劉誌剛正往墳堆前撒種子,是劉雙喜挑出的穀種,金黃金黃的,混在黑土裡格外紮眼。“隊長,這是……”他剛開口就被打斷,劉誌剛的眼神亮得很,像藏著團火:“前年突圍時,老李說他老家的穀種能頂餓,等勝利了要種遍這山。”穀種落在泥裡,很快就被雨水泡得發脹,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芽。

狗娃忽然指著山下喊:“五叔在那兒!”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東溝的田埂上,劉雙喜披著蓑衣,正彎腰往地裡撒著什麼,身影在雨霧裡忽高忽低,像株在風裡搖晃的稻禾。

劉雙喜沒跟他們去掃墓。天剛亮他就揣著煙袋出了門,他蹲在東溝的荒田邊,這裡原是片好地,去年被兵匪燒得焦黑,此刻被雨水泡得軟乎乎的,踩上去能陷進半隻腳。

他望著餘灣村的方向,記憶中下雨的時候雨霧把村子揉成團模糊的灰,隻有村口那棵老槐樹還能辨出輪廓,枝椏在風裡晃悠著,像小英當年晾衣裳的竹竿。他記得小英總愛在槐樹下納鞋底,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發頂,金閃閃的,她手裡的線穿梭著,把日子縫得密密實實的。

“當家的,栓柱長大了要是能當紅軍就好了,”小英往他碗裡夾了塊鹹菜,聲音軟得像棉花,他當時扒著飯笑,說娃還小,懂啥,心裡卻暖烘烘的,像揣著個熱饃。

“小英,栓柱……”劉雙喜摸出煙袋,火鐮在手裡抖了半天,才擦出點火星。煙鍋裡的煙絲被雨水打濕,燃得很慢,青煙裹著潮氣往鼻子裡鑽,嗆得他直咳嗽,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

他把穀種小心翼翼地埋進土裡,“今年的穀種好,”他對著餘灣村的方向說,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劉誌剛隊長說能收兩石,夠咱吃整年了……你們要是還在,就能吃上新米了。”

風卷著雨絲掠過田埂,吹起他蓑衣的邊角,露出裡麵打了三層補丁的舊襖,那是小英給他縫的,針腳密密匝匝的,此刻還暖乎乎的。他看見穀種在濕土裡微微發脹,忽然想起劉誌剛說的話,說戰士們的血沒白流,就是要讓這土地長出糧食,長出好日子。

劉雙喜站起身,腰杆挺得筆直,像田埂上那棵被雷劈過卻沒死的老榆樹。雨還在下,可雲縫裡已經透出點光,照在地裡,亮得像鋪了層碎銀。“我得去開荒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聲音裡有了些勁,“等穀子熟了,再來跟你們說說話。”他轉身往回走,每一步都踩在泥濘裡,卻走得穩穩的,像身後有無數雙眼睛在望著他。

半山腰的墳地前,劉誌剛他們已經往回走了。狗娃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頭,軍帽上的水珠甩下來,像串碎珠子。賀峻霖幫馮團長扛著鐵鍬,聽見老人在哼軍歌,調子有些跑,卻透著股昂揚的勁,驚得樹梢的雨珠簌簌往下掉。

劉誌剛走在最後,手裡還攥著把穀種,時不時往路邊的土裡撒幾粒。他想起去年犧牲的弟兄們,想起他們喊著“衝啊”撲向敵人的樣子,忽然覺得那些穀種落在土裡的聲音,像極了他們衝鋒的腳步聲,密密麻麻的,從不會停歇。

劉花在窯門口張望,看見一行人出現在雨幕裡,趕緊把灶上溫著的薑湯端出來。馮團長接過去,一飲而儘,辣得直咂嘴,眉上的傷疤都紅了。賀峻霖接過碗時,指尖觸到劉花的手,兩人都沒說話,卻像有股熱流在雨裡悄悄淌。

狗娃湊到劉誌剛身邊,看見隊長正把剩下的穀種撒在廟後的空場裡,忙問:“隊長,這能長出來嗎?”劉誌剛拍了拍他的頭,掌心的老繭蹭得他發疼:“隻要記著澆水施肥,啥種子都能發芽。”

雨停了,太陽從雲裡鑽出來,照在廟前的空場上,積水裡映出片亮晃晃的天。劉雙喜從東溝回來,蓑衣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披了件碎金的衣裳。“能種了,”他咧著嘴笑,露出豁了口的牙,“土曬兩天,正好下種。”

馮團長把鐵鍬往牆上一靠,發出當啷一聲響:“吃完飯就開工,多叫些人,爭取三天把東溝翻完!”劉誌剛點頭應著,從腰後解下槍,往槍管上哈了口氣,又用粗布擦起來,陽光下的槍管亮得能照見人影。

賀峻霖幫劉花收拾碗筷,看見灶台上擺著個新捏的麵人,是狗娃剛才央求劉花捏的,戴著軍帽,舉著杆木槍,雖然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精神頭。“像不像小馬哥?”劉花輕聲問,眼裡的光像窯裡的火。賀峻霖嗯了一聲,忽然握緊她的手,指腹蹭過她腕上的紅布條:“等穀子熟了,咱在東溝邊上蓋間新窯。”

狗娃正纏著劉誌剛教他打槍,兩人在空場上比劃著,身影被陽光拉得很長,像兩棵正在往上長的樹。馮團長蹲在廊下擦刺刀,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卻映出他眼角的笑紋,像田埂上裂開的土縫,正等著種子落進去。

風從山坳裡吹過來,帶著新翻的泥土味,混著穀種的清香,像支沒唱完的歌。廟後的空場上,昨天撒下的穀種已經吸足了水分,在濕土裡悄悄鼓脹,像些藏不住的希望,正憋著勁要往上冒。

雨落清明,那些埋在土裡的人,那些刻在心上的名字,都隨著這雨,這風,這新撒的種子,融進了這片土地。而活著的人,正踩著泥濘往前走,腳印裡盛著陽光,手裡攥著種子,要在這土地上,種出一個比春天更熱鬨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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