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裡的煤油燈忽明忽暗,映著每個人臉上的凝重。馮偉把紅布條緊緊揣進懷裡,指腹反複摩挲著布料邊緣,像是在感受兩個兒子殘留的溫度。劉雙喜將傷員的背包逐一整理好,陳三撐著石壁想站起來,卻被他按住:“你的腿還沒好,黑鬆溝的路難走,你跟著隊伍先回去,我們三個去嶽禦寺。”
陳三急得眼眶發紅:“馮叔,我也能去!我能幫著望風,就算走不動,我也能給你們搭把手!”
“不行。”馮偉的聲音沙啞卻堅定,“傷員們需要人照顧,你跟著回去,把這裡的情況告訴留守的同誌,這也是任務。”他看向吳新輝和劉雙喜,“咱們三個都是老骨頭了,嶽禦寺的地形熟,夜裡行動也方便,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吳新輝點點頭,把磨破的鞋跟往上提了提:“我沒問題,賀峻霖還等著咱們,劉誌剛隊長也還在敵人手裡,多耽擱一分鐘,他們就多一分危險。”
劉雙喜把僅有的三個窩頭分成四份,給傷員們留了一份,剩下的揣進懷裡:“現在就走,趁著夜色,爭取天亮前摸到嶽禦寺外圍。”
傷員們看著三人,沒人再勸,隻是默默把自己身上能用的東西遞過去——半包草藥、一個破舊的手電筒、一把磨得發亮的匕首。陳三攥著馮偉的胳膊,聲音發顫:“馮叔,你們一定要小心,要是……要是遇到危險,彆硬拚,我們在黑鬆溝等你們回來。”
馮偉拍了拍他的手,沒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三人借著煤油燈的微光,彎腰走出山洞,外麵的夜風吹得人打了個寒顫,月亮躲在雲層後麵,隻有幾顆星星在天上眨著眼睛。
“走,沿著這條小路,能近不少。”吳新輝走在最前麵,他對這一帶的山路熟得很,之前跑出來的時候,就是沿著這條小路翻的山。馮偉跟在中間,手裡拿著一根木棍,時不時撥開路邊的雜草,劉雙喜斷後,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耳朵豎得老高,生怕聽到國民黨巡邏隊的腳步聲。
山路比白天難走多了,地上的石頭被露水打濕,滑得很,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吳新輝的腳底早就磨出了血泡,走一步疼一下,可他不敢放慢腳步,心裡滿是賀峻霖的影子——不知道賀峻霖的傷怎麼樣了,有沒有水喝,有沒有東西吃,國民黨的人有沒有對他下毒手。
馮偉走得很穩,隻是偶爾會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嶽禦寺的方向,眼神裡的悲痛還沒散去,卻多了幾分決絕。他想起棟子小時候,總喜歡跟在他身後,拿著一根小木槍,喊著“爹,我要當紅軍,打國民黨”;想起虎子第一次拿到槍時,激動得整夜沒睡,反複擦著槍身。可現在,他的兩個娃,卻永遠留在了那片戰場上。
“老馮,歇會兒吧,喝口水。”走了大概兩個時辰,劉雙喜從懷裡掏出水壺,遞了過去。三人在一棵大樹下停下,吳新輝靠在樹乾上,揉了揉發疼的腳底,馮偉接過水壺,喝了一口,又遞給吳新輝:“還有多久能到?”
“快了,翻過前麵那座山,就能看到嶽禦寺的屋頂了。”吳新輝指了指前麵的山,“不過山頂有國民黨的崗哨,咱們得繞著走,從山後的樹林裡穿過去。”
劉雙喜點點頭:“行,繞就繞,安全第一。”
三人歇了沒十分鐘,就又起身趕路。山頂的崗哨果然亮著燈,隱約能看到兩個國民黨士兵在來回走動,手裡的槍在燈光下閃著冷光。他們趴在山腳下的草叢裡,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直到崗哨換班的間隙,才貓著腰,快速穿過了山頂的小路。
下了山,嶽禦寺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夜裡的嶽禦寺靜得可怕,沒有一點燈光,也沒有一點聲音,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吳新輝心裡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不對勁,之前國民黨包圍嶽禦寺的時候,崗哨密密麻麻的,怎麼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
馮偉也皺起了眉頭:“會不會是他們撤走了?”
劉雙喜壓低聲音:“不管怎麼樣,咱們小心點,慢慢摸過去。”
三人貼著牆根,一步一步地朝著嶽禦寺的大門走去。大門虛掩著,推開門的時候,發出“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他們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出來,才慢慢走了進去。
剛走進院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就撲麵而來,嗆得人鼻子發酸。吳新輝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地麵,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住——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屍體,都是紅軍戰士的衣服,有的屍體已經僵硬,有的還在滲血,雨水把血衝到院子的角落裡,彙成一灘灘暗紅色的水窪,泥地裡也滿是血,踩上去黏糊糊的。
“兄弟們……”劉雙喜的聲音發顫,他蹲下身,想去扶其中一個戰士,卻發現人已經沒了呼吸。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發白,牙齒咬得咯咯響,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吳新輝的手電筒光柱繼續移動,每照到一個屍體,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這些戰士,有的他認識,有的隻見過幾麵,可現在,他們都靜靜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能跟他一起行軍,一起打仗了。他想起賀峻霖,心裡更急了,加快腳步朝著大殿的方向走去:“賀峻霖!賀峻霖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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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偉跟在後麵,突然,他的腳步停住了。手電筒的光柱照在一具年輕的屍體上,那屍體穿著紅軍的衣服,臉上還帶著一絲未散的稚氣,正是他的兒子馮棟。馮棟的胸口有一個大窟窿,血已經凝固了,雙手還保持著握槍的姿勢。
“棟子……”馮偉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伸出手,想碰一碰馮棟的臉,可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半天,卻怎麼也不敢落下去。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馮棟的衣服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想起出發前,馮棟還笑著跟他說:“爹,等咱們把國民黨打跑了,我就回家給娘做飯,娘最喜歡吃我做的麵條了。”那時候,他還拍著馮棟的肩膀,說:“好,爹等著,到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吃麵條。”可現在,他的棟子,卻再也不能給他做麵條了。
“我的娃……”馮偉的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他想放聲大哭,卻怕驚動了可能還在附近的國民黨士兵,隻能死死咬著嘴唇,任由眼淚往下流。他的手輕輕拂過馮棟的眼睛,想讓他閉上眼睛,可手指一碰,馮棟的眼睛卻睜得更大了,像是在控訴著敵人的殘忍。
劉雙喜走過來,拍了拍馮偉的後背,想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都那麼蒼白。他隻能陪著馮偉蹲在地上,看著馮棟的屍體,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
吳新輝繼續在院子裡尋找,突然,他在大殿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快步跑過去,蹲下身,用手電筒照了照那人的臉——正是賀峻霖!賀峻霖躺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腿部的傷口還在流血,染紅了他的褲子,地上已經積了一小灘血。
“賀峻霖!”吳新輝的聲音發顫,他伸出手,輕輕探了探賀峻霖的鼻子,又摸了摸他的心跳。當感覺到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時,他激動得差點喊出聲:“還有氣!老馮,老劉,賀峻霖還有氣!”
馮偉和劉雙喜聽到聲音,立刻跑了過來。馮偉擦了擦眼淚,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賀峻霖的傷口:“傷口還在流血,得先止血。”劉雙喜從懷裡掏出之前傷員給的草藥,遞給馮偉:“這草藥能止血,我先給他敷上。”
馮偉接過草藥,小心翼翼地敷在賀峻霖的傷口上,又撕下自己的衣角,給賀峻霖包紮好。劉雙喜蹲在賀峻霖身邊,輕輕拉住他的手,賀峻霖的手冰涼冰涼的,劉雙喜忍不住歎了口氣:“劉花,叔對不起你啊。”
他想起侄女劉花,兩個人芳心暗許,形影不離,出發前,劉花拉著他的手,讓他好好照顧賀峻霖,可現在,賀峻霖卻傷成了這樣,要是劉花知道了,不知道該多心疼。
“咱們得趕緊把他帶走,這裡不安全。”吳新輝看了看天色,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再不走,天一亮就容易被敵人發現。馮偉點了點頭,站起身,彎腰把賀峻霖抱了起來。賀峻霖很輕,抱在懷裡像一片羽毛,馮偉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碰到他的傷口。
劉雙喜在前麵開路,吳新輝跟在後麵,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嶽禦寺的院子。那些犧牲的戰士們還躺在地上,沒人收屍,他心裡一陣發酸,卻也知道,現在他們隻能先把賀峻霖救走,等以後有機會,再回來給兄弟們收屍。
三人走出嶽禦寺的大門,朝著山外走去。天漸漸亮了,太陽從東方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山路上,卻照不進他們心裡的悲痛。馮偉抱著賀峻霖,腳步堅定,他知道,他們不僅要把賀峻霖救回黑鬆溝,還要想辦法救出劉誌剛,為犧牲的戰友們報仇,為他的兩個兒子報仇。
“老馮,你累不累?要不我來抱一會兒?”吳新輝看著馮偉額頭上的汗水,問道。
馮偉搖了搖頭:“不用,我能行。”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賀峻霖,賀峻霖還在昏迷中,眉頭緊緊皺著,像是在做什麼噩夢。馮偉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賀峻霖,彆怕,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劉雙喜走在前麵,突然停住了腳步,壓低聲音:“前麵有動靜,好像是國民黨的巡邏隊。”三人立刻躲到路邊的草叢裡,屏住呼吸。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大概有五六個國民黨士兵,正朝著嶽禦寺的方向走去。
“媽的,這鬼地方,天天巡邏,連個人影都沒有。”一個士兵抱怨道。
“彆廢話了,趕緊巡邏完,回去交差。”另一個士兵說。
等巡邏隊走遠了,三人才從草叢裡鑽出來,繼續趕路。一路上,他們不敢走大路,隻能走小路,餓了就啃幾口懷裡的窩頭,渴了就喝山上的泉水。馮偉抱著賀峻霖,走了整整一天,胳膊都酸了,卻從來沒說過一句累。
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看到了黑鬆溝的影子。陳三和其他傷員早就等在山口,看到他們回來,立刻跑了過來。
“馮叔,吳叔,劉叔,你們回來了!賀峻霖怎麼樣了?”陳三著急地問道。
“還在昏迷中,傷口已經止血了,得趕緊找個地方給他療傷。”馮偉說。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賀峻霖抬進山洞,陳三立刻拿出自己珍藏的草藥,給賀峻霖換了藥。馮偉站在山洞門口,看著外麵的夕陽,心裡暗暗發誓:劉誌剛,你再等等,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棟子,虎子,還有犧牲的兄弟們,你們也等著,國民黨的仇,我們一定會報!
山洞裡,煤油燈又亮了起來,映著每個人臉上的希望。雖然兩當兵變失敗了,雖然他們失去了很多戰友,雖然前路還很艱難,但他們知道,隻要紅軍的火種還在,隻要他們不放棄,就一定能等到勝利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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