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鬆溝時,天剛蒙蒙亮。田埂上的麥苗已經長高了些,晨露沾在葉子上,像是淚珠子。吳新輝帶著眾人往村裡走,李艮和李華鋒走在中間,臉上滿是疲憊,卻挺直了腰杆。
賀峻霖已經在村口等,看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去:“可算回來了,沒出什麼事吧?”吳新輝搖搖頭,指了指身後的人:“大部分都安全,就是……折了兩個同誌。”賀峻霖的腳步頓了頓,沒說話,隻是把眾人往村裡引。
陳靜已經在曬穀場搭好了臨時的棚子,把草藥攤在竹席上。看見受傷的戰士,她趕緊跑過去:“快坐下,我給你們處理傷口。”她拿出止血草,放在嘴裡嚼爛,敷在戰士的傷口上,再用布條纏好,動作麻利得很——這些天練的本事,終於派上了用場。有個戰士的胳膊被子彈擦破,血還在滲,陳靜一邊敷藥一邊輕聲說:“忍忍,這草有點涼,敷上就不疼了。”戰士咬著牙點頭,眼裡卻沒什麼怨懟,隻說:“能活著回來,已經夠幸運了。”
劉花則端著剛煮好的粥過來,一碗碗遞給眾人:“快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她看見李華鋒胳膊上的傷,又轉身去拿餅:“吃點餅墊墊,路上肯定餓壞了。”有個年輕的戰士接過餅,咬了一口就紅了眼——這麥香讓他想起了老家,想起了沒來得及告彆的爹娘。劉花看在眼裡,拍了拍他的後背:“吃飽了,就有力氣接著走。”
曬穀場上,大家圍著粥碗坐著,沒人說話。過了會兒,李艮站起來,聲音有些沙啞:“這次多虧了黑鬆溝的鄉親們,不然我們怕是走不出蒿店。雖然折了周誌學和小馬,但我們還在,革命就還能繼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他們倆是好同誌,為了掩護我們,把槍口對準了追兵,我們這輩子都不能忘。”
賀峻霖也站起來,看著眾人:“今天大家先歇著,明天咱們再商量後續的事。不管怎麼樣,咱們把同誌們平安接回來了,這就是勝利。”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翻開第一頁,寫上“周誌學、小馬”兩個名字,“等將來革命成功了,咱們得給他們立個碑,讓後人都知道,有兩個好同誌,把命留在了涇河岸邊。”
狗娃蹲在角落裡,手裡攥著個沒吃完的餅。他想起昨天在蘆葦蕩外聽見的槍聲,想起吳新輝說“斷後”兩個字時的神情,眼圈有點紅。吳新輝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周同誌和小馬同誌沒白犧牲——他們護住了隊伍,也讓咱們更明白,要走的路還長。”狗娃抬起頭,看見吳新輝眼裡也泛著紅,卻把腰杆挺得筆直,他用力點點頭,把餅塞進嘴裡嚼得更用力,像是要把這份沉甸甸的記掛,都咽進心裡。
接下來的兩天,黑鬆溝的人都在忙著安頓歸來的戰士。劉花把自家的土窯騰出來,鋪上新曬的乾草,讓受傷的戰士躺著養傷;陳靜和劉花每天都去換藥,看著戰士們傷口漸漸結痂,臉上才露出點笑。賀峻霖則和李艮、李華鋒坐在煤油燈前,一遍遍商量後續的去向——李艮說,要帶著隊伍去陝甘邊區找大部隊,那裡有更多同誌,能繼續跟國民黨鬥;賀峻霖聽著,從箱子裡翻出珍藏的幾發子彈,還有兩匹布,塞到李艮手裡:“路上用得著,要是遇到難處,就往黑鬆溝捎個信,隻要我們在,就一定想辦法幫襯。”
離彆的那天,天剛亮,黑鬆溝的人都到村口送。劉花給每個戰士都塞了包烙餅,陳靜把分好的草藥捆在他們腰間,狗娃則把自己做的木盒遞過去:“裝乾糧用,防潮。”李艮接過木盒,重重地拍了拍狗娃的肩膀:“好小子,以後要是有機會,咱們再一起打反動派。”
隊伍漸漸走遠,直到消失在山口,大家還站在原地望著。劉花擦了擦眼角,歎道:“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的。”陳靜沒說話,隻是彎腰撿起地上一片掉落的乾草——那是從戰士們的背包上掉下來的,她小心翼翼地揣進兜裡,像是要留住點什麼。
日子又慢慢回到了往常的模樣。田埂上的麥苗長得更壯了,狗娃每天還是會扛著獵槍去後山,隻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滿山跑,而是會在山口附近多轉幾圈,像是在替離開的戰士們,守著黑鬆溝的平安。有時候,他會坐在山口的石頭上,掏出吳新輝給他的那片薄荷,放在鼻子下聞聞——清清涼涼的味道,總能讓他想起涇河岸邊的蘆葦蕩,想起那兩個沒回來的同誌。
賀峻霖還是每天拄著拐杖在村裡轉,路過曬穀場時,會停下來看看王世天帶著後生們練兵。後生們的動作比以前更熟練了,槍聲也比以前更穩了。有次穆斌問:“賀叔,咱們什麼時候還能再幫同誌們啊?”賀峻霖望著山口的方向,笑著說:“快了,等麥子熟了,等山花開了,總有需要咱們的時候。”
陳靜則在村西頭種了片止血草,綠油油的葉子在風裡晃,像是在訴說著什麼。她每天都會去澆水,有時候會坐在草邊,想起給戰士們換藥時的場景,想起他們說“謝謝”時的模樣。她總覺得,這些草長得越旺,就越能對得起那些在戰鬥中流血的同誌。
轉眼到了冬天,黑鬆溝下了第一場雪。吳新輝和賀峻霖坐在火塘邊,烤著紅薯,聊著蒿店的事。吳新輝說:“等明年春天,咱們再去涇河岸邊看看,給周同誌和小馬同誌燒點紙。”賀峻霖點點頭,從懷裡掏出那個小本子,翻開寫著名字的那一頁,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會的,咱們都得去。”
火塘裡的紅薯烤得滋滋響,香味飄滿了屋子。窗外的雪還在下,把黑鬆溝蓋得一片潔白,像是在為那些逝去的同誌,鋪一條乾淨的路。狗娃趴在窗邊,看著雪花落在麥苗上,心裡忽然想起李艮臨走時說的話——“革命總會成功的”。他握緊了拳頭,心裡暗暗想著: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像周同誌、小馬同誌那樣,做個能保護大家的人。
黑鬆溝的夜很靜,隻有雪落在屋頂的聲音,和火塘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這些聲音,伴著黑鬆溝的人,走過一個又一個日夜,也記著那些在涇河岸邊的策應裡,留下的熱血與信仰——它們像田埂上的麥苗,像後山的止血草,在歲月裡慢慢生長,等著春天,等著勝利,等著有一天,能讓所有人都笑著,說出那些藏在心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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