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麥殤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44章 麥殤(1 / 2)

賀俊剛的手指在銅板上磨出了薄繭。二十三個,不多不少,被他反複數了三遍,每一個邊緣都被體溫焐得發燙,邊緣的齒痕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他把銅板重新塞回粗布口袋,指尖下意識地蹭了蹭口袋內側——那裡縫著父親賀朝輝寫的信,信紙被疊得方方正正,邊角都磨得起了毛,卻依舊能摸到熟悉的筆跡褶皺。

糧店後院的風帶著麥糠的氣息,混著雨後的潮氣撲在臉上,他抬頭望了望天,淡藍色的天幕下,遠處的山尖還沾著一點沒化的雲,像父親冬天帽簷上的霜。再過幾天,等掌櫃鬆口,他就能揣著這二十三個銅板回家了。爹的舊鞋早該換了,去年冬天寄信時就說鞋底子磨穿了,腳趾頭凍得發麻,卻總說“開春再買不遲”;還有娘的墳,清明時他沒來得及回去,墳頭的草怕是已經長得齊腰深,得薅乾淨了,再培上新土,跟娘說說話,說他在城裡挺好,糧店的掌櫃不苛刻,頓頓都能吃上熱乎的。

“俊剛哥!俊剛哥!”

院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喊聲,帶著喘不上氣的慌亂,打斷了賀俊剛的思緒。他愣了一下,這聲音耳熟,像是張輝——小時候一起在黃土坡上摸爬滾打的玩伴,後來家裡窮,去了鄰村地主家做長工,平日裡連出村的功夫都沒有,怎麼會突然來縣城?

他快步往門口走,心裡莫名地發緊,像是有隻手攥著心口的肉,越攥越緊。剛拐過堆放糧袋的牆角,就看見張輝跌跌撞撞地衝進來,粗布短褂上沾著泥,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劃著幾道血痕,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臉上滿是汗水和焦急,一看見賀俊剛,眼睛就紅了。

“俊剛哥,你快彆乾了,出大事了!”張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勁兒大得驚人,指甲幾乎嵌進賀俊剛的肉裡,聲音發顫,帶著哭腔,“你爹……你爹他……”

賀俊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被扔進了冰窟窿,從頭涼到腳。他下意識地掙開張輝的手,喉嚨發緊,連聲音都變了調:“我爹咋了?張輝,你說清楚,我爹怎麼了?”

他想起昨天托人帶回去的口信,說這兩天就回去,讓爹彆惦記;想起爹上次信裡說院後的土溝有點塌,等他回來一起修;想起爹說要把那兩袋新麥磨成麵,給做他愛吃的扯麵……這些畫麵在腦子裡轉得飛快,卻都被張輝接下來的話砸得粉碎。

“朝輝叔……被馬家軍殺了!”

“殺了”兩個字像兩把淬了冰的刀,直直紮進賀俊剛的耳朵裡,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像是被凍住了一樣,連呼吸都忘了。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安靜,糧店外的驢叫聲、夥計們搬糧袋的聲音、遠處市集的吆喝聲,全都消失了,隻剩下腦子裡“嗡嗡”的響聲,像無數隻蜜蜂在裡麵飛,吵得他頭都要炸了。

“你說啥?”他看著張輝,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你再說一遍,我爹咋了?”

張輝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俊剛哥,是真的……前天下午,馬家軍去了你家,搜糧食,還問朝輝叔有沒有見過共產黨,朝輝叔說沒有,他們就打他,還搶了家裡的麥子……後來朝輝叔要攔著,被他們用槍托砸了頭,就……就沒氣了。”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賀俊剛的心上,他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腳下的地麵在晃動,眼前的糧袋、院牆、張輝的臉,全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想起爹的模樣——黝黑的臉,眼角的皺紋,手上厚厚的老繭,還有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想起小時候爹背著他去地裡,走在黃土坡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陽光灑在爹的背上,暖得像揣了個火爐。

“不可能……”他搖著頭,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爹那麼好的人,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他們為啥要殺他?為啥要搶麥子?那是我們家的口糧啊……”

他突然蹲了下去,雙手抱住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摳進頭發裡。腦子裡全是爹的影子,全是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全是那些沒來得及做的事——他還沒給爹買新鞋,還沒幫爹修土溝,還沒吃上爹做的扯麵,還沒跟娘的墳前說說話……怎麼爹就沒了?

“俊剛哥!俊剛哥!你彆嚇我啊!”張輝慌了,趕緊蹲下來,看見賀俊剛的臉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眼睛空洞地望著地麵,像是丟了魂,趕緊伸手掐住他的人中,大聲喊,“夥計!快來人啊!拿點水來!俊剛哥暈過去了!”

糧店的夥計們聽到喊聲,都圍了過來,有人趕緊跑去後廚端水,有人蹲下來幫忙扶賀俊剛。掌櫃的也聞訊趕來,看著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賀俊剛,又看了看滿臉焦急的張輝,大概也猜到了幾分,歎了口氣,拍了拍賀俊剛的肩膀:“俊剛,彆急,先喝點水,有啥事兒慢慢說。”

夥計端來一碗溫水,張輝小心翼翼地扶著賀俊剛的頭,把碗湊到他嘴邊,一點點喂進去。溫水順著喉嚨滑下去,稍微緩解了喉嚨的乾澀,賀俊剛終於緩過一點勁來,眼睛慢慢有了焦點,隻是依舊空洞,看著張輝,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問:“張輝,你跟我說實話,我爹……他走的時候,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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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輝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彆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哽咽:“朝輝叔他……他沒遭太多罪,就是……就是後來雨下得大,第二天王老漢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

他沒敢說後麵的事——沒敢說賀朝輝的遺體被野狗叼走,沒敢說村民們找了半天才拚湊出幾塊,沒敢說那攤在泥地裡發黑的血跡,沒敢說賀家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那兩袋麥子被搶走,撒在泥裡的麥粒被馬蹄踩成了糊糊。他怕這些話一說出來,賀俊剛就真的撐不住了。

賀俊剛沉默了,隻是望著地麵,眼淚無聲地掉下來,砸在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想起娘走的時候,他才十歲,爹抱著他,也是這樣沉默地掉眼淚,卻還安慰他說“彆怕,有爹在”。這些年,爹又當爹又當娘,拉扯他長大,沒讓他受一點委屈,自己卻省吃儉用,一件粗布褂子穿了好幾年,補丁摞著補丁。他原本想著,等自己再攢點錢,就接爹來縣城住幾天,讓爹也看看城裡的樣子,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掌櫃的,”賀俊剛突然站起來,聲音雖然還有點發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朝著掌櫃的鞠了一躬,“我想請假回家,我爹……我得回去送他最後一程。”

掌櫃的看著他,臉上滿是同情,點了點頭:“去吧,路上小心,糧店這邊你放心,等你回來,活兒還在。”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板,遞給賀俊剛,“拿著,路上買點吃的,彆餓著。”

賀俊剛推辭了一下,可掌櫃的執意要給,他隻好接過來,跟自己的二十三個銅板放在一起,緊緊攥在手裡。他沒再跟夥計們多說什麼,隻是跟張輝說了句“咱們走”,就朝著糧店門口走去。

腳步有些虛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可他卻走得很穩。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反而覺得冷,從骨頭縫裡往外冒的冷。他想起爹常說的話:“人活一輩子,就像地裡的麥子,春種秋收,得經得住風雨。”可爹這株麥子,卻沒能扛過這場風雨,倒在了黃土坡上。

出了縣城,往涇源去的山路還是泥濘的,踩上去能陷到腳踝。張輝跟在他身邊,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默默地陪著他走。賀俊剛一路都沒說話,隻是低著頭,快步往前走,手裡的銅板被攥得發燙,指縫裡全是汗。

他想起小時候,爹牽著他的手走在這條山路上,去縣城趕集,爹會給他買一塊糖,自己卻舍不得吃一口;想起去年冬天,他走的時候,爹也是送他到這裡,站在路邊,揮著手,讓他“在外麵好好的,彆惦記家裡”;想起爹信裡說“等你回來,咱們一起去給你娘上墳”……

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他抬手抹了一把,卻越抹越多。風裹著山裡的寒氣吹過來,吹得眼睛生疼,可他卻不敢停下腳步,他怕一停下,就再也走不動了,就再也見不到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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