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終於漫過了隴東高原的溝壑。秋老虎的執拗褪去後,寒意順著黃土坡的褶皺蔓延,平涼城的城牆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塊被歲月磨鈍的鐵,沉默地矗立著。城內外的風聲裡,除了塵土的嗚咽,還多了些細碎卻密集的動靜——馬鴻賓部的士兵們背著步槍,在街道上往來巡邏,腳步沉重,神色裡滿是掩不住的惶惶。
軍營裡的氣氛更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操練場上的口號聲有氣無力,士兵們握著槍杆的手微微發緊,眼神卻總不自覺地飄向遠方。牆角處,幾個士兵紮堆竊竊私語,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語氣中的動搖。“聽說了嗎?紅軍已經到慶陽地界了,打了好幾場仗,專挑那些欺壓百姓的隊伍打。”“可不是嘛,我老家那邊傳來消息,紅軍過處不搶不奪,還給窮苦人分糧食呢。”“咱們倒好,守著這平涼城,天天防著紅軍,可日本人還在關外燒殺搶掠,這算哪門子事兒?”
話音剛落,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快步走過,厲聲嗬斥:“瞎嘀咕什麼!再敢散布謠言,軍法處置!”士兵們立刻噤聲,各自散開,可臉上的不滿與迷茫,卻像軍營裡揚起的塵土,揮之不去。馬鴻賓部的將士多是隴東本地人,或是從東北、西北輾轉而來,誰也不想在自家地界上打內戰。“九一八”的炮火雖遠,可那些流離失所的傳聞、報紙上刺眼的傷亡數字,早已在每個人心裡刻下了印記。如今既要受製於上峰“攘外必先安內”的命令,又要麵對紅軍的逼近,還要忍受內心對內戰的抵觸,軍心渙散已成定局。
平涼省立二中的操場上,此前張學良演講留下的餘熱尚未散儘。那些“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口號,像撒在土裡的種子,在學生們的心裡悄悄生根。劉勇斌和王瑞帶著抗日宣傳小組的同學們,趁著夜色或清晨,在學校公告欄、街頭牆壁上張貼新的傳單。傳單上不再隻有激昂的文字,還多了從各方搜集來的消息——紅軍在隴東遊擊作戰、解救被欺壓百姓的事跡,以及馬鴻賓部士兵厭戰逃兵的傳聞。
“得小心點,最近城門口盤查嚴得很,要是被士兵抓住,可就麻煩了。”王瑞一邊往牆上貼傳單,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月光下,他手裡的傳單字跡工整,末尾印著小小的“抗日救國”印章。劉勇斌點點頭,快速將一張傳單貼在茶館外牆的隱蔽處,輕聲說:“越嚴越說明他們心虛。張將軍說得對,民心向著抗日,他們攔不住的。”
貼完傳單,兩人借著樹影掩護往學校走。路過城邊的糧站時,看到幾個士兵正懶洋洋地守著大門,糧站內燈火昏暗,隱約能看到堆積的糧食袋。“聽說這些糧食是要運去前線打紅軍的,”王瑞壓低聲音,“要是能讓更多人知道,他們拿著百姓的糧食打內戰,肯定會有更多人站出來反對。”劉勇斌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攥了攥拳頭。他想起張學良演講時眼裡的悲憤,想起紅軍戰士們在戰場上抗擊敵人的傳聞,心裡的信念愈發堅定——一定要讓更多人覺醒,讓“一致抗日”的呼聲傳遍隴東大地。
沒過幾日,平涼城外傳來了槍聲。紅軍的先頭部隊已抵達平涼近郊,一場小規模的戰役在黃土坡上打響了。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城外的槍炮聲就像驚雷般炸響,震得城內的窗戶嗡嗡作響。百姓們紛紛關門閉戶,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隻有少數人隔著門縫,緊張地向外張望。
劉勇斌和同學們也聽到了槍聲,大家再也坐不住了,紛紛跑到學校的操場上,朝著槍聲傳來的方向眺望。遠處的黃土坡上,硝煙彌漫,隱約能看到雙方交戰的身影。紅軍戰士們利用地形優勢,在溝壑與土坡間迂回包抄,動作敏捷而勇猛。而馬鴻賓部的士兵們則顯得有些被動,不少人趴在地上,射擊時猶豫不決,甚至有士兵趁著混亂,悄悄放下槍,往後方跑去。
“快看!紅軍衝上去了!”有同學激動地喊道。隻見硝煙中,一群穿著灰布軍裝的紅軍戰士,高舉著紅旗,呐喊著向敵軍陣地衝去。他們的腳步堅定,眼神裡燃燒著必勝的信念。馬鴻賓部的防線很快被突破,士兵們開始節節敗退,狼狽地向平涼城方向逃竄。
這場戰役持續了不到半天就結束了。紅軍並未進攻平涼城,而是在肅清了城外的敵軍據點後,選擇了休整。消息很快傳遍了平涼城,百姓們悄悄走出家門,議論紛紛。“紅軍真厲害,沒費多大勁就把馬鴻賓的人打跑了。”“我剛才看到紅軍戰士了,他們紀律可好了,不進百姓家,不拿百姓東西。”“要是紅軍能一直在這裡,把日本人趕跑就好了。”
而馬鴻賓的軍營裡,更是一片人心惶惶。戰敗的士兵們垂頭喪氣地回到營中,不少人身上帶著傷,臉上滿是疲憊與恐懼。軍官們忙著清點人數、整頓軍紀,可嗬斥聲再嚴厲,也壓不住士兵們心中的厭戰情緒。“打紅軍有什麼用?還不是讓日本人撿便宜?”“我不想打了,我想回老家,哪怕種地也比在這裡送命強。”私下裡的抱怨聲越來越多,逃兵現象也愈發嚴重,甚至有幾個士兵,偷偷帶著槍支彈藥,跑去投奔了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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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鴻賓的心頭也籠罩著一層陰霾。他站在城牆上,望著城外黃土坡上紅軍留下的痕跡,眉頭緊鎖。上峰接連發來電報,催促他務必“肅清”平涼周邊的紅軍,可手下的士兵們軍心渙散,根本無心作戰。更讓他焦慮的是,越來越多的士兵開始認同紅軍“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主張,就連一些中層軍官,也私下向他進言,希望能改變策略,聯合紅軍對抗日軍。馬鴻賓陷入了兩難境地:一邊是上峰的命令,不能違抗;另一邊是部下的意願和民心所向,無法忽視。
就在平涼城局勢微妙之際,一條隱蔽的聯絡線,正在隴東的夜色中悄然延伸。張學良自從在平涼演講後,便一直關注著隴東的局勢。他深知,要實現“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目標,必須與紅軍建立實質性的聯係。於是,他秘密派遣了自己的親信,帶著一批物資,前往平涼與紅軍聯絡。
聯絡地點選在了平涼城外十裡處的一個廢棄驛站。深夜,月光被烏雲遮蔽,驛站裡一片漆黑,隻有幾支微弱的火把,在風中搖曳。張學良的親信李副官,帶著幾個隨從,趕著幾輛裝滿物資的馬車,小心翼翼地來到驛站。馬車裡,裝滿了槍支彈藥、藥品和過冬的棉衣——這些都是東北軍從有限的補給中節省下來的,是張學良聯合抗日的誠意。
紅軍的聯絡人早已在驛站等候。他名叫陳剛,是紅軍隊伍裡的一名指導員,臉上帶著風霜,眼神卻十分銳利。看到李副官一行人到來,陳剛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李副官一路辛苦,張將軍的心意,我們收到了。”
李副官握住陳剛的手,語氣懇切:“張將軍說了,紅軍是抗日的中堅力量,東北軍與紅軍誌同道合。這些物資,是東北軍的一點心意,希望能為紅軍抗日略儘綿薄之力。”
兩人沒有過多寒暄,立刻安排人手交接物資。士兵們借著火把的光芒,快速將馬車裡的物資搬下來,清點完畢後,又裝上紅軍準備的馬匹。整個過程緊張而有序,每個人都神色凝重,深知這次聯絡的重要性。
“張將軍還說,”李副官湊近陳剛,壓低聲音,“他會繼續做東北軍的工作,也希望紅軍能多在隴東宣傳抗日主張,讓更多人明白,隻有聯合起來,才能把日本人趕出中國。”
陳剛點了點頭,堅定地說:“請轉告張將軍,紅軍始終堅持抗日救國的主張。隻要東北軍願意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紅軍願意與東北軍攜手合作,共同抗擊日寇。”
交接完畢後,李副官一行人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驛站。陳剛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物資,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些物資,對物資匱乏的紅軍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這次聯絡,標誌著張學良與紅軍的合作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一致抗日”的暗湧,正在隴東高原上不斷彙聚。
平涼城內,劉勇斌和抗日宣傳小組的同學們,也感受到了局勢的變化。他們發現,馬鴻賓部的盤查雖然依舊嚴格,但士兵們對傳單的態度卻悄悄發生了改變。有幾次,他們張貼傳單時被士兵發現,可對方隻是看了看傳單上的內容,猶豫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並沒有為難他們。
“看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同我們的主張了。”王瑞興奮地說。劉勇斌也點了點頭,他最近還聽說,有不少馬鴻賓部的士兵,私下裡會偷偷閱讀他們張貼的傳單,甚至有人會主動向百姓打聽紅軍的消息。
於是,劉勇斌和同學們決定擴大宣傳範圍。他們不僅在平涼城內張貼傳單,還趁著周末,偷偷跑到周邊的鄉鎮,向鄉親們宣傳抗日主張。他們在集市上演講,講述紅軍抗日的事跡,揭露日軍的暴行,呼籲大家團結起來,反對內戰、一致抗日。鄉親們聽得十分認真,不少人當場表示支持,還有些年輕人,主動要求加入他們的宣傳小組。
在一次鄉鎮宣傳中,劉勇斌遇到了一位曾經當過兵的老鄉。老鄉握著他的手,激動地說:“你們這些學生說得對!國家都快亡了,還打什麼內戰?我當年在東北當兵,親眼看到日本人燒殺搶掠,那種滋味,一輩子都忘不了。要是能有一支隊伍,真正抗日,我第一個報名參加!”
劉勇斌聽著老鄉的話,心裡十分感動。他知道,像老鄉這樣渴望抗日的人還有很多,他們隻是需要一個指引,一個凝聚力量的旗幟。而張學良將軍的呼籲、紅軍的英勇作戰,以及他們這些宣傳者的努力,正是在為這些人點燃希望的火種。
與此同時,馬鴻賓部的內部撕裂也越來越嚴重。有幾位中層軍官,在多次目睹紅軍的抗日決心和部下的厭戰情緒後,終於下定決心,找到了馬鴻賓,再次懇請他停止內戰,聯合紅軍抗日。“軍長,再這樣打下去,部隊遲早會垮掉的!”一位軍官懇切地說,“士兵們不想打內戰,百姓們也盼著抗日,我們不能再違背民心了!”
馬鴻賓沉默不語。他知道軍官們說的是實話,可上峰的壓力、蔣介石嫡係的監視,讓他不敢輕易做出決定。他歎了口氣,擺了擺手:“此事容我再考慮考慮,你們先下去吧,務必看好自己的部下,不許再出現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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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們無奈地離開了,可馬鴻賓心裡清楚,“考慮”隻是權宜之計。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潮流,已經像隴東的秋潮一般,勢不可擋。他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滿了迷茫與焦慮。
幾天後,紅軍在平涼周邊又打了一場小規模戰役。這次,馬鴻賓部的士兵們作戰更加消極,不少人甚至在戰場上直接放下武器,向紅軍投降。紅軍戰士們並沒有為難這些投降的士兵,而是向他們宣傳抗日主張,願意留下參加抗日的歡迎,願意回家的也發放路費。消息傳回平涼城,馬鴻賓部的軍心徹底動搖了,越來越多的士兵開始盤算著自己的出路,再也沒有人願意為內戰賣命。
而張學良與紅軍的聯絡,也在秘密地持續著。第二批物資很快又送到了紅軍手中,其中包括一批急需的藥品和電台設備。通過電台,張學良與紅軍的聯係更加密切,雙方就聯合抗日的具體事宜,進行了多次溝通。張學良表示,他會儘快整合東北軍的力量,同時積極做其他國民黨部隊的工作,爭取早日實現全麵停戰,一致抗日。
平涼城內,“抗日救國”的呼聲越來越高。劉勇斌和宣傳小組的同學們,已經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地張貼傳單了。越來越多的百姓、學生甚至馬鴻賓部的士兵,都主動加入到宣傳隊伍中來。街頭巷尾,到處都能看到抗日的標語,聽到激昂的抗日口號。茶館裡,說書人開始講述紅軍抗日的故事;學校裡,老師們在課堂上向學生們傳授愛國知識;就連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商販,也會在攤位前,向顧客們訴說日本人的暴行。
劉勇斌站在人群中,聽著周圍激昂的口號,看著一張張充滿熱血的臉龐,心中感慨萬千。幾個月前,他還隻是一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生,是張學良將軍的演講,是紅軍的英勇作戰,是時代的洪流,讓他走上了抗日宣傳的道路。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雖然渺小,但無數個渺小的力量彙聚起來,就能形成改變時代的洪流。
秋意越來越濃,隴東高原上的風也越來越烈。可這風,不再隻是帶來寒意,還帶來了希望的氣息。馬鴻賓部的士兵們,臉上的惶惶漸漸被堅定取代,他們開始私下串聯,準備響應“一致抗日”的號召;平涼城的百姓們,也不再恐懼戰爭,而是盼著能有一支強大的力量,帶領他們抗擊日寇,保衛家園;張學良與紅軍的合作,也在不斷深化,為“西安事變”的爆發埋下了伏筆。
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傍晚,劉勇斌和王瑞站在平涼城的城牆上,望著遠方。夕陽的餘暉灑在黃土高原上,給大地鍍上了一層金色。遠處的山腳下,紅軍的營地隱約可見,紅旗在風中飄揚,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停止內戰,一起打日本人?”王瑞輕聲問道。
劉勇斌望著遠方的紅旗,堅定地說:“快了。你看,民心所向,大勢所趨,沒有人能阻擋抗日的潮流。總有一天,我們會把日本人趕出中國,讓山河重歸完整,讓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
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泥土的氣息和遠處隱約的歌聲。那是紅軍戰士們在唱歌,歌聲激昂而悲壯,回蕩在隴東高原的夜空裡。劉勇斌知道,這歌聲裡,藏著中國的希望,藏著民族的未來。而他和無數像他一樣的人,都在為這個希望,為這個未來,不懈地奮鬥著。
隴東的秋聲裡,暗湧早已化作了奔騰的浪潮,朝著“一致抗日”的方向,滾滾向前。而平涼城,這座見證了人心覺醒、見證了秘密合作、見證了時代轉折的古城,也將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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