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暮鼓開始響起,夜色逐漸爬上那張陰狠的臉,朦朧下看不真切。但是,那張過度單薄的背身,異常突兀,一眼便知。
仿佛他輕輕扭動,上半身便會承受不住的瓦解碎裂。
九堯於火中偷梁換柱,死裡逃生,當即抱拳道謝:“主子救命之恩,生死不忘。”
“讓你果斷了結宋稷,你為什麼還要向宋宅發函?”
質問實在冰冷,仿佛隆冬之雪覆蓋於這天地之間,棲在枝頭上的寒鴉倉皇地向四處逃竄。
好在主子背手而立,九堯慶幸不用直麵那張令人生怖的臉,請罰倒是極為真誠,“坊中資金轉圜,我才出此下策,誤了您的大事,請責罰!”
“賭坊你不用回去了,明日去千金堂當個藥徒,潛伏在那,等候差遣。”
“是——”
九堯殺心已起,隻為彌補自己的過失:“主子,我這就去了結那草包......”
“債主這個名目已死,尚無合適的作案動機,暫且勿動。”背影冷寂地阻止。
勢必要將功贖過,九堯越是叛逆,就越心計四起,便握緊了身側的彎刀。
“刀斬斷。”背影說。
哐當——屠刀落地成段。
他麵服心不服,無意從袖口摸出來一包砒霜。
“砒霜也留下。”背影又說。
嚇得毒藥散作一地。
找條繩子勒死宋稷總行吧,九堯心想著,探了探褲腰帶的長度。
“褲腰帶也給我扯出來。”背影的話,著實詭異。
九堯倒抽一口涼氣,要是說世上能與主子的眼睛相抗衡的,或許隻有長著複眼的蒼蠅吧。
如此想著,發間突然瘙癢,九堯剛想伸手去撓,卻又忍了下來。
萬一主子誤會這叢烏黑如瀑的頭發,他可不想當光頭。
舍棄了一條褲帶,提著褲頭的人安分地消失在月色之中。
背影依舊側於晚風之中,如空穀幽蘭,孤山玉鬆,天地間,唯他一人而已。直到月出皎潔,那麵單薄的身形緩緩轉過來,月光投在俱思服那張陰柔絕塵的麵龐上,儘是愁雲未解的沉思。
按他的前世進展,草包宋稷應在亂葬崗裡成為孤魂野鬼,詔獄裡的宋若華不甘掣肘,飲鳩自儘,為什麼這一切都不再如他心意。
腦中浮現那位明媚鮮妍的女子,連帶她的一蝦一鳥,皆是來路不明,斷然留不得。
收拾好思緒,他嘴角微揚,走回所謂的家宅。
一蝦一鳥正為一隻剛死還熱乎的蟑螂大打出手。
宋若昭帶著那一家幾口,紅泥小火爐,煮酒煎茶,其樂融融。
那位享天倫之樂的至尊,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哼喲,伺候咱們的人回來了。”
鹹安一向高貴矜敖,從她嘴裡說來的話,與那匕挖心剜肉的刀子沒有什麼兩樣。
“景期!”宋若昭微嗔,大有護短之意,“他是我的人,如果還念著我的救命之恩,你便放尊重些。”
“他怎麼能當你......”景期差點將實情公布於眾,卻被那雙自帶威嚴的吊眼嚇住了。
轉念一想,母親早逝,父親身邊一直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如今在這宋宅一隅樂不思蜀,拖家帶口地上門,可見,父親梅開二度,用情極深!
她自然是要助攻的!
提著萌寶出去,眼疾手快將房門一鎖,屋裡隻剩恰到好處的孤男寡女。
景期得意地向俱思服炫耀手中的鑰匙,將萌寶趕到廚房去睡,自己則做好了堅守崗位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