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桌麵上震動了一下,像是一顆沉睡的心突然被喚醒。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在深色木紋桌麵上,劃破了房間裡的靜謐。來電顯示是一個久未出現的名字——艾琳。兩個字安靜地躺在屏幕上,仿佛帶著某種重量,壓得空氣都遲緩了幾分。
亞瑟站在窗邊,外套已經搭在臂彎,領帶微微鬆開,袖口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腕。他正準備出門,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回響。可此刻,他的腳步停住了,目光落在那個名字上,足足兩秒沒有移開。
指尖輕輕劃過接聽鍵,動作幾乎是本能的,又像是壓抑已久的回應。
“是我。”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又像是從記憶深處緩緩浮出的一縷氣息,“你現在方便嗎?我想見你一麵。”
他沒應聲,隻是將手機換到左手,指節無意識地叩了下桌麵,三下,節奏短促而克製。陽光斜斜地穿過玻璃,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清晰的光影分界線,正好切過昨晚壓在鎮紙下的便簽紙一角。那上麵寫著一行潦草的字:“Y.S.——資金流向異常,需溯源。”
“今天?”他問,聲音低啞,像許久未曾開口。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她說,語氣平緩,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老城區那家咖啡館,你還記得嗎?靠窗的位置。”
他記得。玻璃乾淨,光線通透,門口一盆綠蘿常年不換,冬天也綠得發亮。那地方藏在一條窄巷儘頭,招牌老舊,連名字都模糊不清,隻寫著“第七站”。他們曾在那裡談論詩歌、電影、理想,也曾在雨夜裡並肩坐著,一句話不說,聽窗外車流如潮。
“半小時後。”他說完,掛了電話,沒等她回應。
他沒再看那份攤開的財務資料,也沒碰桌上那個黑色硬盤——裡麵存著三個月來他一點一滴拚湊出的證據鏈條。隻是把西裝內袋裡的U盤重新塞了塞,推得更深些,仿佛要把它藏進心臟附近。然後轉身,推門出去。
樓道裡回蕩著他下樓的腳步聲,一層層往下,像某種倒計時。
風鈴響了一聲,門被推開。
咖啡館裡彌漫著烘焙豆子的香氣,混合著舊木地板散發出的木質暖意。她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穿一件米白色大衣,頭發鬆鬆挽著,耳墜是細長的銀鏈,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桌上兩杯咖啡已經擺好,一杯加了奶,另一杯清黑,旁邊放著一小碟方糖,整齊碼成三角形。
他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皮鞋與地麵摩擦發出輕微聲響。
“你怎麼知道我喝黑的?”他看著那杯沒動過的咖啡,杯麵還浮著一圈極細的油光。
“你一直這樣。”她笑了笑,眼角有細微的紋路,像是歲月悄悄留下的刻痕,“苦一點,才清醒。”
他沒接話,目光掃過她手邊的包。不是工作用的公文袋,也不是演出時常見的手拿包,隻是一個舊款的帆布袋,邊角磨得有些發白,拉鏈處還纏著一小段透明膠帶。這不像她的風格。她向來講究細節,哪怕出席發布會,也不會讓任何配飾顯得潦草。
“最近還好?”她先開口,手指輕輕攪動奶咖,卻沒有喝。
“還活著。”他說。
她頓了頓,笑意淡了些:“我知道你在查的事,沒那麼簡單。”
他抬眼,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我不是來打探的。”她聲音低了些,掌心覆在杯壁上,像是想汲取一點溫度,“也不是來勸你收手。我隻是……想看看你。”
他盯著她的眼睛。五年前最後一次見麵,也是在這裡。那天她說了句“以後少聯係”,然後起身走了,連傘都沒拿。外麵下雨,她淋著雨穿過街道,背影很快混進人群,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他坐在原地,喝了整整一個小時的冷咖啡,直到店員過來提醒打烊。
現在她坐在這裡,語氣柔和,眼神也不躲閃,可那種平靜之下,分明藏著某種緊繃。
“你為什麼突然想見我?”他問。
“不能是因為擔心你嗎?”
“我們之間,很久沒有‘擔心’這個詞了。”
她垂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碰了下糖碟。一枚方糖滑出來,滾到桌沿,她伸手去擋,動作有點急,差點碰翻杯子。
他伸手扶住杯壁,動作迅捷而自然;她也縮回手,指尖微微顫抖。
“對不起。”她說。
他沒說話,隻把糖撿起來放回去,動作緩慢,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你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裡嗎?”她忽然問。
他記得。那年他剛寫完一本詩集,叫《鏽蝕的鐘》,她在一部獨立電影裡演了個失語症患者,兩人在朋友聚會上認識,散場後誰都沒回家,一路走到這兒,坐到打烊。她說他說話太冷,像在念判決書。他說她笑得太亮,晃得人睜不開眼。
後來他們常來。
“記得。”他說,“你把糖全倒進咖啡裡,說甜才能蓋住苦。”
她低頭笑了下:“現在我不敢放那麼多了,醫生說血糖有點高。”
他看著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不是裝出來的疲憊,也不是刻意的親近。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嘴唇偏白,笑的時候要用力才能撐起嘴角,像是在對抗某種內在的虛弱。
“你最近睡得好嗎?”他問。
“還行。”她說,“就是新劇籌備的事多,經常熬夜改本子。”
他不動聲色:“《鏡淵》?”
她點頭:“快開機了。”
“聽說投資方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