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緩緩駛離站台,亞瑟握著手機的手沒有鬆開。屏幕上的那條消息依舊停留在眼前:“第一批數據已進入安全艙,下一步,請喚醒沉睡的證人。”他沒有立刻回複,也沒有退出界麵,隻是將設備翻轉,背麵貼在掌心,感受著金屬外殼傳來的微涼——像是一塊從深井裡打撈上來的鐵片,帶著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溫度。
他沒去公司,也沒回家。
清晨六點十七分,城市剛剛蘇醒。街道兩側的霓虹燈還未來得及熄滅,便利店門口站著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低頭啃著三明治,書包帶子滑到臂彎。亞瑟站在路邊招手,一輛出租車應聲靠停。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後視鏡上掛著褪色的平安符,收音機裡正播放早間新聞:昨夜城南某影視基地突發火警,消防趕到時火勢已被控製,初步判斷為電路老化所致。
“去城西。”他說。
司機點點頭,踩下油門。車窗外,天光漸亮,雲層低垂,仿佛整座城市被罩在一層灰藍色的玻璃罩中。亞瑟閉上眼,腦海中卻浮現出昨晚茶館外的畫麵——周振聲佝僂著背,在巷口抽煙,煙頭忽明忽暗,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臟。老人把鉛筆寫的數字塞進他手裡時,手指枯瘦如枝,指甲縫裡嵌著墨跡,像是幾十年沒洗乾淨。
“你記住,”那時他說,“有些劇本不是寫出來的,是用命換的。”
出租車拐過兩條街,最終停在城西一棟老舊寫字樓前。樓體灰暗,外牆瓷磚剝落了幾處,像一塊塊結痂的舊傷疤。門禁係統早已失靈,鐵門虛掩著,風吹動時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亞瑟推門而入,穿過空蕩的大廳。地麵瓷磚裂了縫,角落堆著廢棄的紙箱和斷掉的電線。電梯門鏽跡斑斑,按下七樓按鈕後,鋼纜吱呀作響,緩慢上升。
走廊儘頭是間不起眼的小辦公室,門牌寫著“星辰後期工作室”,玻璃上貼著褪色的噴繪字,像是多年未換。這裡曾是他早年投資的一個獨立剪輯團隊租用的場地,後來項目終止,地方閒置下來。如今沒人記得這裡還連著一條未注銷的專線網絡,帶寬不大,但足夠私密——更重要的是,它不在任何官方備案名單上。
推開門,房間內陳設簡單:一張折疊桌,兩把椅子,角落裡立著一台老式服務器機箱,風扇低鳴,像是某種沉睡生物的呼吸。牆上掛著一幅泛黃的電影海報,《銀翼追凶》,主演名字已被膠帶遮住。亞瑟放下包,從夾層取出筆記本電腦,接上電源,再插入周振聲給的牛皮紙信封裡的加密U盤。
屏幕上跳出驗證窗口,他輸入一串字符——那是昨晚在茶館外,老人用鉛筆寫在煙盒背麵的一組數字與字母組合。輸入完畢的瞬間,鍵盤微微震動了一下,仿佛係統在確認他的身份。
連接成功。
他調出《鏡淵》的完整劇本電子檔,共三十二集,一百八十七頁。文件創建時間顯示為九個月前,最後一次修改是在兩周前,由艾迪的助理提交至合作方共享平台。表麵看,一切合規,格式標準,角色動機清晰,敘事節奏緊湊。
但他知道,問題不在格式,而在結構。
他打開一個本地運行的文本分析程序,界麵樸素,沒有聯網功能。這是陳默通過匿名信道發來的工具,專門用於比對敘事節奏中的異常斷點。他將劇本按章節拆解,標記出所有角色的重大命運轉折點:死亡、失蹤、精神崩潰、被迫退圈……每一個節點都被標注成紅色圓點,密集地分布在時間軸上。
然後導入另一份文檔——一份非公開的藝人異常流動記錄表。來源不明,但內容詳實:五年內,共有十七名簽約新人在無聲明情況下徹底消失;其中九人曾參與過大型製作項目的前期試鏡或短片拍攝;三人最後露麵的地點,都與《鏡淵》中某個場景原型高度重合。
光標停在第十一集第三場。
“女配角蘇棠,在深夜獨自登上醫院天台,留下一句‘你們以為我瘋了?其實我看得太清楚’,隨後墜樓身亡。警方認定為抑鬱症引發的自殺事件,家屬未提出異議。”
亞瑟皺眉。
這段劇情在初審時就被製片方批為“處理倉促”“缺乏鋪墊”,編劇回應稱“角色定位本就是功能性犧牲者,服務於主角覺醒”。可現在看來,這個“功能”太過精準——精準得不像創作,而像複刻。
他調出林晚的公開資料。二十六歲,畢業於南方藝術學院表演係,曾在一部網劇裡跑過三天群演。唯一一次媒體采訪是在三年前一場小型戲劇節上,她說:“我想演一個能說出真相的角色,哪怕隻有五分鐘鏡頭。”
視頻裡,她說話時不自覺地重複尾音,像是怕被人聽漏。
亞瑟回放劇本中的那句遺言:“你們以為我瘋了?其實我看得太清楚。”
語序一致,停頓位置相同,連那種帶著壓抑的強調方式都如出一轍。不隻是台詞相似,連語氣節奏都幾乎完全複製。這不是巧合,是模仿,甚至是……還原。
他撥通陳默的加密語音通道。
“你看到那個廢棄醫院的審批文件了嗎?”對方聲音沙啞,背景有輕微電流聲,“我查了審批流程,蓋章單位是‘星瀾文化’下屬的項目協調部。這家公司名義上做影視外包,實際上隻承接艾迪集團內部項目的邊緣事務。”
“也就是說,這場戲根本沒被正式報備?”
“不止是沒有報備。”陳默頓了頓,“我在檔案庫裡找到了一份同期的巡查記錄。那座醫院早在兩年前就被列為危房,禁止任何人員進入。可就在《鏡淵》拍攝前三天,有人以‘取景測試’名義申請臨時通行權限,簽字人是星瀾文化的執行總監——李巍。”
名字跳進耳朵的瞬間,亞瑟記起來了。
李巍,艾迪經紀人團隊的幕後操盤手,業內出了名的“清道夫”。誰要鬨合約糾紛、誰想跳槽自立門戶,隻要他出手,三個月內必銷聲匿跡。傳聞他曾讓一位試圖曝光潛規則的新人歌手在海外旅行途中“意外溺亡”,事後屍檢報告顯示肺部無水,死因至今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