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掉電腦,走到窗邊。樓下大堂裡,幾名員工正圍在一起討論什麼,手裡拿著打印出來的公告。其中一個指著“透明化委員會”那行字,神情認真。另一個點點頭,似乎在回應。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映在他們臉上,有種久違的生機。
他看了一會兒,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抽出新的文檔紙,開始列名單:哪些項目需要優先調整分配比例,哪些人適合進入改革小組,哪幾項曆史遺留問題必須儘快處理。筆尖沙沙作響,像春蠶啃食桑葉,一點一點,織出新的秩序。
傍晚六點,手機再次響起。還是艾迪。
“你之前說的那個數據模型,”她開門見山,“有沒有可能用在演員資源匹配上?我現在手頭有個項目,導演想換主演,理由是‘觀眾緣不足’,但我覺得真實原因沒那麼簡單。”
亞瑟握著手機,一邊翻看手邊的報表,“你現在關心這個?”
“我不是隻為了揭黑幕才跟你聯係。”她的聲音沉了一些,“我也在工作。而且,我想試試能不能從內部做出一點改變。如果連選角都能被私利操控,那整個行業的根基早就爛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報表上一組異常的數據上——某位新人演員的曝光度與其作品質量嚴重不符。“你可以先把資料發過來,我看看能不能建個分析維度。”
“好。”她頓了頓,“不過這次彆再說‘等等’了。我已經等了很久。”
“我不是在拖。”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鐘,“我隻是不能一邊往前衝,一邊看著身後塌下去。如果你希望這件事走得遠,我們就得一起扛住所有的壓力,不隻是外麵的,還有裡麵的。”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回應。直到她輕聲說:“我知道你有你的節奏。但我也有我的難處。有些人已經開始盯我了。我不敢保證下次還能拿到證據。”
“那你更要小心。”他聲音低下來,“我們都不想看到你出事。”
“可如果一直不出聲,是不是也算出事?”
亞瑟沒回答。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臉,像一幅未完成的肖像。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走進這個行業時的模樣,眼裡有光,心裡有火。而現在,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權衡,也學會了在沉默中積蓄力量。
“讓我再處理幾天。”他說,“等公司這邊理順,我會重新啟動。”
“好。”她終於鬆口,“但我不會再無限期等下去。”
電話掛斷後,他坐在原位沒動。桌上的兩份文件並排擺著:一份是修改中的利潤分配草案,另一份是被歸檔的《鏡淵備忘錄》總集。他伸手將後者推到角落,壓在了一疊會議紀要下麵,仿佛將其埋進土壤,等待春雷喚醒。
十分鐘後,他打開郵箱,給技術團隊群發了一封信:
“即日起,暫停所有與‘回聲入口’相關的開發與數據收集工作。待另行通知。”
發送前,他刪掉了原本寫的一句解釋:“因內部調整需要。”
不需要說明太多。行動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晚上八點半,辦公室隻剩他一人。他起身去茶水間衝了杯熱茶,回來時發現桌上多了張便簽紙,是助理留的:
“財務部反饋,有兩位項目組長申請調崗,理由是‘職業規劃調整’。已按流程受理,是否需要乾預?”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把便簽翻過來,寫下兩個字:“跟進。”
然後加了一句:“單獨約談,了解真實動機。”
他坐回椅子,打開內部通訊係統,找到創新孵化組的群組,輸入一行字:
“明早十點,小會議室,我們聊聊你們組的分成問題。帶上你們的數據。”
發送後,他靠在椅背上,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目光落在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上。
20:47。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連續工作的夜晚。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是艾迪發來的消息,隻有六個字:
“我給你三天。”
他盯著那行字,良久未動。然後緩緩打下回複:
“夠了。”
發送。
屏幕暗下。
辦公室重歸寂靜,唯有台燈依舊亮著,照亮前方未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