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聲音低得幾乎成了耳語:“我錯了太久,但現在,我想改。”
“你現在願意做了?”
“已經在做了。”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樓下的便利店剛換了班,新來的店員正在整理貨架,塑料袋窸窣作響。樓上鄰居家的孩子還在練琴,同一段旋律重複了五六遍,始終不夠流暢,卻始終堅持著。那是一首簡單的兒童練習曲,音符斷續,卻執著地向前爬行,如同成長本身。
艾迪忽然想起什麼,起身走進臥室,回來時手裡拿著一本舊相冊。封麵有些磨損,邊角翹起,顯然是經常翻看的樣子。她曾在無數個深夜獨自翻開它,一頁頁看過小亞明的成長軌跡: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畫畫、第一次叫“媽媽”。而每一頁背後,都有她悄悄寫下的日期與心情。
她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一張照片——那是小亞明兩歲時拍的,在公園的秋千上笑得滿臉泥點,衣服臟兮兮的,卻開心得像個野孩子。背後模糊的樹影間,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遠處觀望,穿著風衣,帽簷壓得很低。
“那時候你就來過?”她問。
亞瑟凝視著那張照片,點點頭。“我沒敢靠近。怕打擾你們的生活,也怕自己不夠資格。每次遠遠看一眼,就走開了。那天你給他擦臉,他一邊躲一邊笑,說‘泥巴是地球送的禮物’。我站在樹後聽了很久,直到你們離開。”
“你知道嗎?”她說,聲音輕得像夢囈,“他總問我,那個站在樹後麵的叔叔是誰。我說是你朋友。他就說,‘我希望他是爸爸’。”
亞瑟喉嚨動了一下,沒說話,隻是把她們母子摟得更緊了些。他的手臂有些顫抖,像是終於接住了墜落多年的重量。
小亞明翻到相冊最後一頁,那裡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我們一起寫首詩吧。”是他五歲時寫的,當時還不太會握筆,每個字都用力過猛,紙背都起了褶皺。
他指著那行字,認真地說:“我現在知道怎麼保護重要的東西了。就是不讓它們丟掉,也不讓它們害怕。”
艾迪眼眶又濕了。
亞瑟低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又轉向她,聲音低沉:“風來了,但我們已經建好了屋簷。”
她望著他,終於說出那句藏了太久的話:“歡迎回家。”
夜更深了,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哢噠聲,房間裡的溫度剛剛好。小亞明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那張契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夢見了什麼甜事。亞瑟輕輕把他抱起來,動作輕柔得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艾迪跟在旁邊,替他拉開兒童房的門,順手調低了夜燈亮度。
替孩子蓋好被子後,兩人站在門口靜靜看了會兒。床頭擺著他最喜歡的星空投影儀,天花板上流轉著銀河般的光影。亞瑟輕聲說:“明天我來關燈。”
她點點頭,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回到客廳,艾迪坐回沙發,手指摩挲著那枚戒指。金屬已經貼合體溫,不再冰涼。亞瑟坐在她身旁,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將茶幾上的燈調暗了些。光線柔和下來,映得整個屋子像浸在琥珀裡。
“接下來你會忙公司的事吧?”她問。
“明天開會,討論下一階段戰略。”他答,“但我會準時回來吃晚飯。”
她點點頭,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亞瑟忽然想起什麼,起身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個小本子,是那種學生常用的橫線筆記本,邊角略有卷曲。他翻到一頁空白處,寫下幾行字,撕下來遞給她。
她接過一看,上麵寫著:
“每日共讀十分鐘”
“每周至少一次家庭日”
“重要決定共同商議”
“永遠不說再見”
下麵是三個空格,分彆寫著:爸爸、媽媽、小亞明。
“再簽一次?”他問。
她拿起筆,在“媽媽”後麵鄭重簽下名字。
他也在“爸爸”後落筆。
然後一起輕輕推醒沙發上熟睡的孩子。
小亞明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紙條,揉了揉臉,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最後一個筆畫拖得很長,像是要把整個童年都寫進去。
三人把紙條折好,放進木盒,鎖上。
亞瑟把盒子放在電視櫃最上層,正中央的位置。從此,它將成為這個家中最穩固的坐標。
艾迪靠進他懷裡,頭輕輕抵著他肩膀。她的發絲蹭過他頸側,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卻讓他感到無比真實。
燈光昏黃,映在牆上三個人依偎的影子,穩穩地貼在那裡,像一幅不會褪色的畫。
小亞明在夢中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明天……要讀星星的書……”
亞瑟低頭應道:“嗯,一個字都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