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儘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閃了一下,像是某種無聲的警示。亞瑟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皮鞋踩在水泥地麵上發出沉穩的回響。他穿過地下車庫時,頭頂的感應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又在他身後逐一熄滅。空氣裡彌漫著機油與潮濕混凝土混合的氣息,冷風從通風口灌進來,在柱子間打了個旋。
回到車上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城市像被點燃一般,燈火沿著街道蔓延成河,霓虹廣告牌在遠處交替閃爍,映得車窗忽明忽暗。他坐在駕駛座上沒動,手指在方向盤邊緣輕輕敲了兩下,節奏緩慢而克製——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像是一種自我確認。
手機還在屏蔽盒裡,黑色金屬外殼靜靜躺在副駕儲物格中。他知道那裡麵可能藏著多少未讀信息、未接來電,甚至是一條足以改變局勢的關鍵線索。但他此刻不想看。不是逃避,而是等待。有些事必須在合適的時機才值得麵對。
他把車發動,引擎低吼了一聲,緩緩駛出地庫。雨刷器自動啟動,劃開擋風玻璃上薄薄一層水霧。今晚的城市濕漉漉的,仿佛剛從一場隱秘的風暴中蘇醒。
財務總監的電話是在他進入公司停車場時打進來的。來電鈴聲突兀地穿透車內寂靜,亞瑟看了眼屏幕,接通後隻聽對方聲音很急:“三位股東提交了撤資申請,流程已經啟動。”
“我知道了。”他說,語氣平靜得不像聽到壞消息的人。車子穩穩停進專屬車位,他抬頭看了眼辦公樓頂層的燈光——那間辦公室屬於他,也象征著他這幾年拚出來的位置。“你先把所有相關文件調出來,等我上去。”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他閉了會兒眼。金屬廂體輕微震顫,數字一層層跳動。發布會的事剛過去不到一天,承諾還掛在各大媒體首頁頭條,公眾記憶尚熱,現在內部就出了裂口。他不意外,資本從來不會真正相信情懷或願景,它們隻信控製與回報。隻是沒想到,反擊來得這麼快,幾乎不給他喘息的時間。
辦公室門打開時,助理正站在桌邊等候。桌上放著一份打印好的股東名單,紙張邊緣微微卷曲,旁邊是財務係統導出的資金流動簡報,紅色標記了幾處異常交易。亞瑟走過去坐下,外套都沒脫,直接翻到第三頁——第三方合作方列表。
他的筆尖在“恒遠文化”上頓了頓,墨跡微微暈開一點。這家公司名字陌生卻不突兀,曾以“技術協作”名義參與過兩個前期項目,當時報價合理、執行平穩,幾乎沒引起注意。可現在,這個名字出現在三個撤資股東的關聯網絡中,就像一根細線,悄悄纏住了整張網。
筆尖滑向另外兩個名字:光影紀元、星橋製作。
“這三家公司最近三個月有沒有大額資金進出?”他問。
“有。”助理點頭,語速清晰,“特彆是恒遠文化,上周接收了一筆七百萬的技術服務費,來源是咱們新劇的預算賬戶。”
亞瑟盯著那個數字沒說話。七百萬,審批時間與合同簽署間隔不足十二小時。這筆款項本該走三級複核流程,卻因“緊急技術支持需求”被特批直通。他在發布會上沒提這件事,因為當時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而現在,它成了第一個被撬開的缺口,也是最危險的***。
他拿起桌上的檔案夾,抽出三位撤資股東的背景資料。其中兩人曾在三年前參與一個地產項目的聯合投資,項目中途爛尾,最後由恒遠文化接手運營,並迅速完成改造上市,賺得盆滿缽滿。資料上沒有明說關聯,但亞瑟記得那份項目的最終結算報告裡,出現過“星橋製作”作為外包執行方的名字——負責宣傳物料設計,合同金額僅二十萬,卻開具了超過百萬的服務發票。
線索串起來了,但他沒聲張。
真正的博弈,從不在言語之間。
“通知他們,我要親自通話。”他說。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他逐一撥通三位股東的號碼。語氣平和,先感謝多年合作,回憶過往成功案例,再說明目前項目的進展和保障措施,強調已完成85%主拍攝任務,後期製作已同步推進,宣發資源鎖定暑期檔。每一句話都帶著數據支撐,每一個節點都有備案預案。
最後才提到撤資的事。
“我可以接受回購。”他說,“按原始出資額加五年複利計算,資金三天內到賬。隻希望你們能給三個月冷靜期。”
對方都沒立刻答應,但也沒拒絕。有人沉默良久,歎口氣說:“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談到最後,其中一人說了句:“有人提醒我們彆蹚這渾水。”
亞瑟問是誰。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朋友。”那人改口,“也是做投資的,覺得現在投影視風險太高,政策收緊,市場不確定性強。”
通話結束,亞瑟將手機輕輕放在桌麵,眼神沉靜如深湖。他知道這不是勸告,是威脅的包裝。所謂“朋友”,不過是幕後操盤手伸出的一隻手。
他讓助理去查這個人最近一個月的所有通訊記錄,特彆留意是否有頻繁聯係境外號碼的情況。
“還有,”他補充,“查一下他私人助理常用的網絡登錄地址。”
助理離開後,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輕叩扶手。腦子裡轉得很快。公開承諾之後,壓力從外部轉向內部。媒體質疑可以回應,輿論風波可以公關,但一旦資金鏈動搖,信任崩塌就是瞬間的事。有人想讓他孤立無援,一步步逼他退讓,逼他低頭,甚至主動放棄控股權。
但他知道,真正的對手不會隻靠嘴上反對。
財務部那邊很快傳來消息:銀行授信額度被臨時凍結。理由寫得冠冕堂皇——“基於近期市場傳聞影響風控評估”。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接下來的付款節點一旦延誤,違約條款就會觸發,更多股東可能跟進撤資,供應商集體追債,劇組停工,宣發取消,前期投入全部打水漂。
他站起來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寫下幾個關鍵詞:
撤資、恒遠、七百萬、IP地址、助理
然後用紅線劃掉中間的邏輯斷層。這些碎片還不夠構成證據鏈,更像是散落的拚圖塊。現在缺的不是懷疑,而是實錘。
他打通另一個電話,接通後隻說了一句:“進係統,我要過去三十天的所有轉賬日誌。”
半小時後,私人審計團隊的人帶著加密筆記本電腦出現在辦公室。數據導入後,他們在一筆七百萬的支出記錄後發現了異常——資金在審批完成兩小時內,通過一家名為“雲途托管”的平台轉出,經過三層殼公司中轉,最終流向一個注冊地模糊的離岸賬戶,開戶行位於塞舌爾群島。
“能查到登錄IP嗎?”亞瑟問。
“可以。”技術人員操作片刻,調出後台訪問日誌,“最後一次訪問是從東南亞某個節點跳轉的,真實源頭很難追蹤。但之前幾次操作的源頭,都在本市。”
屏幕顯示出一串地址。亞瑟記下了其中一個——192.168.103.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