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隨即熄滅。亞瑟沒有伸手去拿,隻是坐在書桌前,盯著那片黑暗的玻璃麵。房間裡很安靜,隻有他自己呼吸的聲音。他知道那個號碼不會再響了,也絕不能打第二次。
他已經等了三天。
從撥出那通電話開始,每一天都像在走鋼絲。他沒再用任何聯網設備,家裡的路由器一直斷著,連電視都沒開過。每天晚上,他都會檢查一遍門窗是否鎖好,也會確認床頭燈底座裡的微型硬盤還在原位。他不做多餘的動作,也不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第三天清晨,天還沒完全亮,他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床頭,擰下燈座外殼,取出那塊小小的硬盤。手指碰到金屬表麵時有些涼。他把它插進離線電腦,輸入密碼。
文件出現了。
標題是“南太平洋曼穀滬港通道”,沒有後綴名,看不出是什麼類型。他雙擊打開,係統提示需要密鑰。他輸入一串數字,那是他母親生前常用的生日變形碼,也是他多年未變的安全習慣。
文檔加載出來,是一份結構清晰的資金流轉記錄。
塞班島的空殼公司名為“南太平洋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注冊時間三年前,股東信息為空。但文件顯示,該公司的實際控製方為一家名為“華瑞資本”的離岸機構,而這家機構又隸屬於“恒信聯合金融集團”——一家總部位於新加坡、業務覆蓋東南亞與東亞多個城市的跨國金融實體。
資金流向部分被詳細拆解。兩億美金在轉入塞班賬戶後的第七天,分三筆轉出,全部進入“恒信聯合”旗下另一家子公司賬戶,名義為“跨境項目預付款”。但這筆錢並未繼續流向任何影視或文化項目,反而在四十八小時內通過三家第三方結算平台,分散至多個私人賬戶。
其中一個賬戶位於曼穀,開戶行為當地一家中型商業銀行,持有人護照編號與李振國妻子三年前提交簽證申請時的信息一致。更關鍵的是,這筆轉賬的審批指令來自“恒信聯合”風控部門的一名高管,簽名電子記錄可查,時間戳精確到秒。
亞瑟往下翻,看到一段附加說明:該集團近三年內曾多次委托同一家國際安保公司執行人物監控任務,服務合同編號可追溯。名單列出了十餘人,其中包括兩名海外記者、一名前監管官員,以及——他自己。
監控啟動時間是兩個月前,正是他調取公司首筆異常付款記錄的第三天。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不是疲憊,而是理清線索後的清醒。這不是偶然的資金挪用,也不是某個個人的貪念作祟。這是一個完整的鏈條,從募集資金到製造信用背書,再到清除調查者,每一步都有人在背後推動。
他想起陳啟明帶來的那份U盤,還有那張手寫的紙條。當時他還以為自己隻是碰到了一塊暗礁,現在才明白,整片海都是陷阱。
他重新打開文檔,在最後一欄看到了新的內容:所有涉及“華僑文化產業扶持專項”的資金備案,均由“恒信聯合”關聯律所統一代理申報,且審批流程存在批量跳過複核節點的技術痕跡。這意味著,這些項目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真正落地。
他們要的不是拍出好作品,而是讓錢看起來有用過。
而他的公司,因為近期公開宣布接受一筆海外注資,成了這個騙局中最合適的一塊招牌。隻要他們繼續宣傳這部劇,外界就會相信資金確實在運轉。一旦他深查下去,整個結構就會暴露。
所以他被盯上了。
輿論攻擊、證人失蹤、內部警告……甚至連“渡鴉”那句“他們換了守夜人”,現在看來都不是虛言。對方不僅知道他在查,還清楚他用了什麼方式查,甚至可能掌握他曾經接觸過哪些人。
但他還有一個問題沒解開。
為什麼“渡鴉”會這麼快就把情報送回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不打電話,不發語音,隻留下一份加密文件,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他盯著屏幕,手指輕輕敲了下桌麵。這個人從來不主動聯係,也不會多說一句話。可這次的情報太過完整,幾乎像是有人特意等著他來問。
難道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有人在觀察這場調查?
他沒有答案,也不打算現在去找。眼下最重要的是確認一件事:他手中的信息是否足夠真實,能否支撐下一步行動。
他拔掉硬盤,重新放進燈座底部,擰緊外殼。然後起身走到書櫃前,抽出一本舊詩集。書頁中間夾著一張折疊的紙,是他前幾天整理的線索草圖。他展開來看,把新獲得的信息一條條補上去。
當“恒信聯合金融集團”這個名字被寫在最頂端時,整張圖的輪廓終於清晰起來。
這不是一場針對某部劇的投資糾紛,而是一場以文化為名、席卷海外華僑資金的長期操作。他們用真實的項目做幌子,用知名企業的合作當誘餌,吸引投資人把積蓄投進來,然後再把這些錢轉移到私人手中。隻要不斷有新人加入,舊人的回報就能持續支付,騙局就不會崩塌。
而他,正站在撕開這張網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