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臨時安置點內，光線昏暗，隻有從破損窗戶透進來的些許天光，以及一盞希望堡支援的便攜應急燈發出的冷白光芒。
蘇冉半跪在林默身前，動作輕柔地為他手臂上一道較深的劃傷塗抹消毒藥膏。藥膏刺激傷口的痛感讓林默的肌肉瞬間繃緊，但他依舊緊抿著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再皺一下，隻是將臉偏向另一邊，看著牆壁上斑駁的陰影，眼神空洞。
這無聲的抗拒，比任何哭喊都更讓蘇冉難受。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卻發現詞彙是如此匱乏。安慰？顯得蒼白。詢問？恐怕隻會讓他封閉得更緊。
就在這時，沉穩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
蘇冉抬起頭，看到秦風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他剛剛處理完外部的事務，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那雙眼睛依舊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房間內的情況，最終定格在沉默不語的林默身上。
“他的傷勢怎麼樣？”秦風走了進來，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裡顯得有些低沉。
“大多是皮外傷和力竭，但內腑可能也有震蕩，需要靜養。”蘇冉低聲回答，手下包紮的動作未停，細心地將紗布纏繞好，打上一個結實的結。
秦風沒有靠近，就在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目光如同探照燈，毫不避諱地審視著林默。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評估，更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解剖般的理性。
林默似乎感受到了這令人不適的目光，偏過去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轉過來，隻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更加濃鬱了幾分，仿佛在自身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冰牆。
倉庫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應急燈電流微弱的嗡鳴。
半晌，秦風終於將目光從林默身上移開，落在了蘇冉臉上。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般敲在蘇冉的心上：
“你現在看清他是什麼了嗎？”
蘇冉纏繞紗布的手指猛地一僵，動作停頓在半空。
她抬起頭，對上秦風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的話，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破了她一直試圖回避、或者說用溫情包裹起來的那個核心問題。
林默是什麼？
是那個會因為她講雷鋒故事而皺眉反問“為什麼”的孩子？
是那個在末世降臨前，會生硬地對王奶奶說“謝謝”的少年？
還是那個在戰場上如同死神般收割生命、眼神被黑暗吞噬、幾乎失控的……怪物？
秦風的這句話，不僅僅是在問她，更像是在逼迫她直麵那個血淋淋的現實——她傾注心血養育的，可能是一個遠超人類理解範疇的、極度危險的存在。
倉庫裡變得更加安靜，連那幾個蜷縮在角落裡的孩子都似乎感受到了這凝重的氣氛，停止了小聲的啜泣。
蘇冉能感覺到，身旁林默的身體在秦風問出這句話的瞬間，繃緊到了極致，仿佛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但他依舊沒有回頭，沒有辯解，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在等。
等她的回答。
蘇冉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澀和一瞬間湧上的恐懼。她看著秦風，看著這個代表著“正常”末世秩序和價值觀的強者，目光從最初的震動，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重新低下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將紗布的末端仔細地掖好，仿佛在完成一件無比重要的儀式。然後，她抬起手，沒有猶豫，輕輕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了林默那隻緊緊攥起的、冰冷而粘著些許血汙的手。
林默的身體猛地一顫，似乎想掙脫，但蘇冉握得很緊。
她抬起頭，再次迎上秦風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平穩，帶著一種超越了恐懼的堅定：
“他是守護者。”
她沒有提高音量，但在這寂靜的倉庫裡，這三個字卻擲地有聲。
“他受傷，他流血，他站在最前麵，是為了守住這道牆，守住牆後麵的每一個人。”蘇冉的目光毫不退縮，“如果沒有他，實驗室的軍隊早就衝進來了，這裡不會有任何一個活口。秦風隊長，你看到的，或許是他失控的一麵，但我看到的，是他為了守護而拚儘全力的樣子。”
她感覺到，被她握在手心裡的、林默那隻冰冷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攥緊的拳頭，似乎鬆動了一絲。
秦風看著她，眼神深邃，沒有說話，似乎在衡量她話語中的分量。
蘇冉頓了頓，繼續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依舊堅定：“他是林默。是我養大的孩子。無論他擁有怎樣的力量，無論他未來可能變成什麼，此刻，現在，他站在我們這邊，用他的力量在守護。這就夠了。”
她沒有說什麼大道理，也沒有否認林默的危險性。她隻是陳述了一個最簡單，也是最核心的事實——立場，與心意。
倉庫裡再次陷入沉默。
秦風深深地看了蘇冉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始至終背對著他、卻被蘇冉緊緊握住手的林默，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最終，他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開了倉庫。
腳步聲漸行漸遠。
倉庫裡，隻剩下應急燈的光芒，以及那對在昏暗光線下，雙手緊握的姐弟。
蘇冉感覺到，林默一直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終於緩緩地、一點點地鬆弛了下來。雖然他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但他那隻被她握著的手，不再試圖掙脫，反而微微反轉，用一種極其輕微的力道，回握住了她的手指。
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流，仿佛透過相握的手，傳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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