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頭正毒,曬得官道上的塵土都有些發燙。
蔡瑁勒住戰馬,抬手示意身後綿延的一萬襄陽精銳停下。
此時蔡瑁已經距江陵城已不足十裡,遠遠望去江陵城樓的輪廓依稀可見。
可蔡瑁的瞳孔卻猛地一縮。
城頭上那麵“傅”字守將旗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麵迎風獵獵舒展的紅底黑紋“劉”字帥旗。
江陵城靜默地矗立在蔡瑁視野儘頭,城垛間依稀能看見,巡邏士卒的身影。
而城門處,進出城的車馬行人排著隊,在城門官的查驗下有序進出。
而此時日頭也來到晌午,隻見城內炊煙從城中嫋嫋升起,且也聽不到任何慌亂的喧囂,與往常沒有任何異樣。
但正是如此,才讓蔡瑁心中驚疑不定,太正常了,一點慌亂都沒有,活脫脫一副“太平城”的模樣。
說實話,劉琦能從傅芳手中奪過江陵城並沒有出乎蔡瑁的意料,畢竟劉琦乃荊州長公子,手下又有大軍,可謂是要有名義有名義,要有實力有實力。
而蔡瑁寫信給傅芳,無非就是想借傅芳之手,給劉琦找點麻煩,好讓劉琦不能順順利利的接手江陵城。
到時,蔡瑁便可以趁著劉琦還沒有完全掌控江陵之際,聯手城內心向自己的世家豪強與自己一內一外逼迫劉琦讓出江陵城。
“都督,這……”
這時,蔡瑁身旁親衛壓低了聲音,“傅芳他…這是開城迎了劉琦?”
顯然,親兵,以及其他蔡瑁心腹,在看到江陵城如此安靜祥和的場麵後,都覺得傅芳這是完全投靠了劉琦。
而蔡瑁麵無表情的騎在馬背上沒有回應親兵。
但蔡瑁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顯示蔡瑁內心並不是如表麵般平靜。
此時的蔡瑁隻感覺胸中一股怒火直衝頂門。
傅芳竟然沒有按照自己信中所言,若是不可為,便借機給給劉琦找點麻煩,不能讓劉琦快速的接手江陵。
江陵乃荊州重鎮,錢糧廣盛,這傅芳竟然讓劉琦完完全全的接手了江陵城。
“真是....可恨!!”
蔡瑁一抽馬鞭,在空氣中打出一聲‘啪’響,宣泄著心中的憤怒。
但蔡瑁到底是曆經風浪的人物,深知劉琦如今占據江陵已經是木已成舟,自己再憤怒也無濟於事了。
蔡瑁強壓下怒火,從牙縫裡擠出話來,聲音陰沉:“慌什麼?劉琦小兒,不過是仗著一時僥幸罷了。”
說著蔡瑁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心腹參軍王超。
“公澤(字),你辛苦一趟,帶上一份賀禮,以恭賀劉琦大破孫策為名,進城去探探虛實。”
“先將劉琦虛實探清楚了,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王超連忙應下:“都督放心,屬下明白。”
王超心思縝密,自然懂得蔡瑁此舉名為道賀,實為窺探。
若能摸清劉琦底細,尤其是城中糧草、兵力布防,日後或逼或談,方能占據主動。
不一會時間,王超帶著幾名隨從,捧著十匹上好綢緞和兩件精美玉器,一路來到江陵城下。
越是靠近,王超心中就是越感到不可置信。
城門守軍們眼神並未因為蔡瑁大軍到來就感到慌亂,依舊查驗進出之人。
顯然,城門守軍們早就知道蔡瑁大軍會到來。
而當王超進入城內後,見到城內的景象時,算是殺死王超內心最後一絲僥幸了。
隻見城內街道上,人來人往,卻並無新占之城常有的那種混亂景象,反而透著一股井然的秩序。
這劉琦,治軍有一套,安民似乎也有些手段?
王超心裡嘀咕著。
而不一會王超便到了官署門口,卻見一人早已等候在此,身著青衫,麵容清臒,正是徐庶。
蔡瑁大軍剛到城外十裡,城頭士卒便回府衙報信。
劉琦召諸葛亮、徐庶商議,都說閉城反而顯得心虛,容易讓蔡瑁摸清底細,不如讓城裡諸事照舊。
同時又琢磨著,劉琦是主帥,若親自去迎,難免被王超盯著神色猜心思。
徐庶性子縝密,嘴風緊,既會周旋又能守得住機密,派他出麵最穩妥。
所以徐庶才提前到官署等著,連待客的茶水都按平日規矩備著,就是要讓江陵瞧著一派鎮定,不給王超半點探底的機會。
徐庶見到王超,未語先笑,遠遠便拱手道:“王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我家主公正與傅將軍核查城防要務,實在抽不開身,特命元直在此相候,萬望海涵。”
徐庶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王超麵子,又點明了劉琦此刻正在處理正事,無暇他顧。
王超心中暗罵一聲“滑頭”,臉上卻堆起熱情的笑容,快步上前還禮:
“徐軍師太客氣了!”
“長公子力挫江東孫策,揚我荊州軍威,蔡都督聞訊亦是欣喜,特命郭某前來道賀,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說著,王超便讓隨從將賀禮奉上,接著兩人一番虛與委蛇,攜手走入官署。
分賓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
王超呷了一口茶,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他故作關切狀:“徐軍師,長公子此番彙聚諸軍,聲勢浩大啊。”
“王某粗略算來,五千襄陽營精銳,江夏郡兵,長沙水師,再加上降卒和江陵原守軍,怕是接近兩萬之眾了吧?”
王超這裡稍作停頓,觀察著徐庶的神色,見對方依舊麵帶微笑,才繼續道,“這麼多人馬聚集一城,每日人吃馬嚼,所耗糧米絕非小數。”
“蔡都督心係江陵防務,臨行前特意囑咐郭某,若長公子軍糧草有何短缺,但講無妨,襄陽庫府尚算充盈,定會鼎力支持,絕不能讓守城將士餓肚子。”
王超這話看似好意,實則暗藏機鋒,意在探查江陵府庫虛實。
若徐庶麵露難色或開口求援,便說明劉琦根基不穩。
徐庶聞言,哈哈一笑,擺手道:“蔡都督和王先生真是有心了!感激不儘!”
徐庶語氣輕鬆,仿佛渾不在意,“江陵乃我荊州腹心之地,府庫向來充盈。”
“去歲冬糧尚存五萬石有餘,支撐我軍綽綽有餘。”
見王超眼神閃爍,似有不信,徐庶又慢悠悠地補充道:
“即便……咳,即便真有什麼萬一,城中的龐、習兩家也已主動向我家主公示好,表示願借糧助守。”
“這兩家乃是江陵根基最厚的世家,家中儲糧甚豐,斷不會讓我軍有缺糧之虞。”
“龐、習兩家?”
王超心裡咯噔一下,差點失態。
這兩家是江陵地頭蛇,向來圓滑,怎會劉琦剛進城一兩天就如此旗幟鮮明的支持?
王超絕不相信!
定是徐庶虛張聲勢,想嚇阻蔡都督!
想到這王超忍不住追問:“龐、習兩家素來…嗯…謹慎,竟會如此爽快?”
徐庶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抿了一口,笑容意味深長:“世家大族,所求無非是安穩。”
“而我家主公能守住江陵,護一方百姓周全,他們自然願意鼎力相助。”
之後無論王超如何旁敲側擊,詢問兵力部署或是城防細節,徐庶要麼巧妙地將話題引開,要麼便以“軍機重事,不便透露”為由直接擋回,一番交鋒下來,王超竟是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探到,隻得悻悻告辭。
等王超回到城外蔡瑁大營,王超將所見所聞,尤其是徐庶關於糧草和彭、習兩家的說辭,原原本本稟報給蔡瑁。
蔡瑁聽完,沉默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馬鞍,發出篤篤的輕響,顯是心中極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