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當剛進門就帶著火氣:“公瑾,是不是又出逃兵了?再這麼下去,不用劉琦來攻,咱們自己先散了!”
黃蓋也跟著歎氣:“今早巡營,還有老卒拉著我問‘吳侯到底怎麼樣了’,我都沒法答。”
周瑜未接話,先將江夏輿圖在案上徐徐鋪開,指尖在圖上懸停片刻,忽然沉聲道:“諸位,依我之見,眼下當暫棄沙羨,全軍收縮,退守夏口。”
周瑜話剛落,偏廳頓時一陣騷動。
韓當猛地起身,按在劍柄上:“公瑾!你說什麼?”
“沙羨乃江夏郡治,城大,戶口眾多,是咱們占江夏的根基,怎能說棄就棄?”
黃蓋也皺緊眉:“是啊,為了奪沙羨折了多少弟兄,就這麼放棄了,難平軍心啊!”
而其餘幾個校尉也紛紛附和,臉上滿是震驚以及不滿,看向周瑜的眼神裡,多了些質疑。
為了這江夏沙羨,死了多少弟兄才得以奪下,今日你周公瑾說放棄就放棄,那些死去的弟兄不就白死了?!
周瑜立於案前,神色未變——眾人這般反應,他早有預料。
從決定提出棄沙羨的那一刻起,周瑜就知道會遭到諸將的反對,畢竟為了奪取沙羨城,死傷的士卒亦不在少數。
沙羨城頭的每一寸土,都浸著江東兒郎的血。
周瑜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抬手壓下眾人聲浪,指尖點向輿圖上的沙羨:“諸位稍安。”
“我豈不知大家為了沙羨損失的多少弟兄?”
“如今要放棄沙羨,我也很是不舍,但是.....”
周瑜故意停頓了一下,看了一下眾將的反應。
見眾將臉上的怒氣漸消,按劍的手緩緩鬆開,連先前那最是激動的那幾個校尉,也都斂了方才的焦躁,定定看著周瑜等他往下說,見此周瑜便繼續沉聲道:
“可今時不同往日,咱們眼下攏共八千兵,我本部三千加降卒兩千,共五千守沙羨,公覆(黃蓋)將軍與義公(韓當)將軍的三千,要分守夏口、沿江三縣及沔水口,每處不過千餘,甚至數百,處處薄弱如紙!”
話落,周瑜指尖移向夏口:“更遑論章陵郡兵,由王朗統領,已在夏口城外五十裡紮營,虎視眈眈!”
“若我等仍守著沙羨分散兵力,一旦江陵的劉琦順江來攻,或王朗趁虛發難,諸縣必被逐個擊破——這險,咱們冒不起!”
周瑜為眾將分析過後,眾將雖然不願麵對,但卻不得不承認周瑜說的是實事。
一時間偏廳內氛圍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雖然承認周瑜說的是實事,但江夏郡治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想讓他們不戰而棄,難度有點大。
畢竟你周瑜分析的再有道理,終極是分析,萬一自己憑借沙羨城高牆厚將那劉琦給擊退了呢?
人生三大錯覺之一‘我能反殺’的僥幸心理浮現在其餘人心頭。
眾將的僥幸,並非憑空而來。
一來,親曆津鄉慘敗、真正見識過劉琦銳不可當的,不過程普,而周瑜則是全靠自己的智謀分析得出,沙羨不可守。
黃蓋當時在沙羨留守,隻聽聞敗訊未睹實景,至於那些校尉,多是跟著孫策打江東宗賊出身,從未與荊州這種坐擁水師、甲械精良的大州兵力硬碰過——
在他們眼裡,“劉琦強悍”不過是傳聞,沙羨城高牆厚,再添些滾木礌石,未必守不住。
更關鍵的,是孫策創下的規矩,像一根無形的線,牽著諸將的心。
自孫策跨江征戰江東以來,從廬江到丹陽,從吳郡到會稽,每打下一座城,便會將城中戶口、田畝分予立功部將,或作食邑,或為部曲根基。
黃蓋、韓當等人的部曲能擴至三千,靠的是孫策封給他們的諸縣為食邑。
韓當麾下精銳,多是從他封地曆陽縣周邊征來的子弟,江東諸將的實力,從來與地盤戶口綁在一起。
而沙羨是江夏郡治,四萬二千戶口,富庶程度江東諸縣裡少有能比。
諸將心裡早算過賬:若是守住沙羨,等孫策醒後論功,這地方十有八九會封給首功者。
到時候,不僅能就地征召數百乃至上千部曲,單是每年的租賦,就夠養一支精銳。
即便輪不到自己,守住郡治的功勞,也能換塊不錯的封地。
可若是棄了沙羨,退守夏口,夏口雖險,戶口卻不足萬,日後分賞時,能拿到的地盤、兵力,怕是要差沙羨一大截。
“周校尉,”終於有個年輕校尉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急切,“沙羨城牆是黃祖當年夯的,厚達丈餘,咱們再添些土,多備些滾木,就算劉琦來攻,守個十日半月總沒問題吧?”
“隻要能撐到江東援軍抵達,那可是大功啊!”
這話像點了火,另一個校尉立刻附和:“是啊!咱們八千兵,五千守沙羨,三千守夏口,未必不能兩麵牽製!王朗那廝不過是章陵郡兵,戰力不堪一擊!”
眾將嘴上說的是“守得住”,心裡念的卻是“守住了能得多少好處”——那點“我能反殺”的僥幸。
說到底,是舍不得沙羨那四萬戶口帶來的部曲之利,是想賭一把“險中求富貴”。
周瑜看著他們,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沉了下來:“諸位心裡的盤算,我豈不知?”
“沙羨戶口多,守下來便是潑天功勞,能擴部曲、得食邑......”
“可要是賭輸了,就是八千弟兄全折在這裡,就是江東丟了江夏,就是咱們連回去領賞的命都沒了!”
“伯符待咱們如兄弟,封咱們地盤、養咱們部曲,不是讓咱們拿弟兄們的命,去賭那點僥幸的!”
這話戳中了諸將的軟肋——他們貪的是部曲之利,可若沒了命,再多地盤也沒用。
程普適時開口,聲音帶著津鄉之戰的後怕:“公瑾說得對!”
“津鄉之敗,就是因為咱們兵力散了,讓劉琦找到機會逐個咬住,擊破!”
“咱們不能為了一塊封地,把命都搭進去!”
韓當張了張嘴,終是沒再反駁——他想起自己封地的子弟兵,若是折在沙羨,日後部曲怕是要元氣大傷。
黃蓋也捋著胡子點頭:“罷了,利益雖好,可弟兄們的命更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