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蛋子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信息: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們了!加班?問出這話的瞬間我都想給自己一嘴巴——對我們這種在殯葬行業摸爬滾打、作息比鬼還亂、收入堪比搖骰子猜大小的人來說,“五險一金”這四個字簡直就像沙漠裡快渴死的人看見了冰鎮可樂,現在居然有人要親手給我們擰開瓶蓋!
李文翰撓了撓頭說:“加班?那可太有了!野外考古那是看天吃飯,趕上重要發現,通宵那是家常便飯。搶救性發掘的時候,連軸轉四十八小時都不叫事兒。”他頓了頓,朝我們小聲說,“不過嘛,閒的時候也是真閒。整理庫房摸摸魚,修複器物劃劃水,一個報告寫一天,時間自由得很。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拉長調子,湊近我們,用那種“咱們都是一夥的”語氣說:“你倆要是來了,直接歸我管。我這人最討厭條條框框,就看中實際能力。說白了,就是要找兩個膽大心細、還不拘小節的得力乾將!跟著我老李混,有肉吃!”
這話簡直像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歸他直管,意味著不用應付複雜的人際關係,不用看人臉色。對我們這兩個習慣了自由散漫的人來說,這真是如魚得水。
三蛋子激動得直搓手。他湊近我說“明子!鐵飯碗啊!聽著比跟死人打交道強多了!起碼……起碼考古挖的是老寶貝,不是昨天剛咽氣的!”
我趕緊踹他一腳,轉頭對李文瀚擠出最誠懇的表情:“李老師,感謝您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乾!保證指哪打哪,讓往東絕不往西,讓抓狗絕不攆雞!”
李文瀚滿意地點點頭,那眼神就像淘到了兩個活寶:“好!那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回去準備身份證複印件,我回頭給你們入職申請表。至於獎金和收購你們庫存的事,我回去就走流程,儘快辦下來,也算給你們解決燃眉之急。”
事情順利得讓人眩暈。前一天我們還對著滿倉庫的紙紮壽衣發愁,想著公司倒閉後是去搬磚還是送外賣,今天居然就捧上了一個閃閃發光的“鐵飯碗”。回去的路上,我和三蛋子腳底下像裝了彈簧,一路蹦躂著往回走。
“明子,咱這算不算墳頭冒青煙了?”三蛋子摸著滾圓的肚子,打著充滿龍蝦味的飽嗝問。
“算吧,”我望著天,心裡默默祈禱,“隻希望這青煙彆是哪個老祖宗在抽華子。”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忙得腳不沾地。先是按照李文瀚的指示,把那兩件“燙手山芋”——銀簪和水煙壺,正式上交到了市考古研究所。簽文件時我的手都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動的——那筆獎金雖然不及市場價,但足夠讓我們這兩個窮光蛋緩一大口氣了。
然後,考古所派了個專員來看我們倉庫那堆殯葬用品,對著紙紮的童男童女和壽衣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後挑走了一批“具有時代代表性”的。雖然沒回本,但總比爛在手裡強。
處理完這些,我們正式注銷了“啟明殯葬有限公司”。看著那張營業執照被收走,我心裡竟沒有多少不舍,反而有種卸下千斤重擔的輕鬆。三蛋子更是直接哼起了小曲:“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入職手續辦得出奇順利。一周後,我和三蛋子就成了市考古研究所民俗文化研究保護中心(兼後勤保障部)的“實習助理”。這個頭銜長得讓我每次自我介紹都要喘口氣。
第一天報到,李文瀚親自帶著我們熟悉環境。考古所是一棟有些年頭的五層小樓看上去一股濃濃的蘇式風格我都懷疑這樓會不會哪天就塌了,掩映在幾棵高大的梧桐樹下,外麵看著其貌不揚,裡麵卻彆有洞天。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像是老圖書館、消毒水和某種說不清的陳舊氣息的混合體。
走廊兩側是一個個房間,門牌上寫著“圖書資料室”、“器物修複室”、“標本庫”等等。偶爾遇到幾個工作人員,都行色匆匆,看到李文瀚,恭敬地喊一聲“教授”或“李老師”
李文瀚先把我們帶到了位於一樓的庫房區。推開一扇厚重的鐵門,一股更濃的陳腐氣息撲麵而來,裡麵燈光昏暗,一排排高大的金屬架子上分門彆類地擺放著各種東西:殘缺的陶罐、生鏽的鐵器、斑駁的青銅碎片,還有整理好的記錄、圖紙,甚至還有一堆清理出來的動物骨骼和人骨模型。
“喏,這裡以後就是你們需要經常打交道的地方之一。”李文瀚指著那些架子,“很多東西剛發掘出來,需要初步清理、登記、編號。膽子小點的,晚上還真不敢一個人進來。”
三蛋子縮了縮脖子,小聲問我:“明子,你說……這裡頭會不會也有……那種東西?”
我沒好氣地低聲道:“有個屁!都是死了一千八百年的老骨頭老物件了,要有啥也早就成精飛升了!你以為都跟咱上次碰到的那個一樣‘新鮮’啊?”
話雖這麼說,看著那些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幽冷光澤的青銅器和森白的骨骼,我心裡也有點發毛。這地方,陰氣好像不比殯儀館輕多少。
接著,李文瀚帶我們去了他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二樓,麵積不大,但堆滿了書和資料,牆上掛著巨大的地圖和各種器物線圖,窗台上還擺著幾盆綠植,顯得既有學術氣息,又不失生活情趣。
“坐。”他指了指角落裡的沙發,給我們倒了杯水,“彆緊張,咱們這單位,沒那麼多規矩。以後你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協助我處理一些雜事,比如整理我剛從野外帶回來的資料和標本,維護庫房秩序,有時候所裡有野外任務,人手不夠,你們也得跟著去搭把手,乾點體力活。”
他拿起桌上一個滿是泥土的陶罐碎片,用軟毛刷小心翼翼地刷著:“考古這行當,看著神秘,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很枯燥,是水磨工夫。但隻要你沉下心來,就能從這些不起眼的碎片裡,讀到千百年前的故事。”
我和三蛋子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對我們來說,目前這還隻是一份能交社保的工作,至**百年前的故事...還是先搞定眼前的溫飽比較實在。
我們的工作確實不算繁重。開始的幾天,主要是跟著李文瀚學習如何整理登記新入庫的器物碎片,學習使用簡單的測量和繪圖工具,熟悉庫房物品的擺放規律。三蛋子雖然毛躁,但力氣大,搬運東西是一把好手。我則相對細心些,整理文書資料、給器物貼標簽之類的活計做得還算穩妥。
李文瀚對我們似乎挺滿意,閒暇時,還會跟我們講講某些器物的年代、用途和背後的典故。漸漸地,我們對那些冰冷的瓶瓶罐罐,不再僅僅是覺得“晦氣”或者“老古董”,開始有那麼一點點模糊的好奇。
日子長了,我們也開始有點混不吝了。有一次我和三蛋子一起登記一批碎瓦當,我貼標號他登記。這家夥煙癮犯了,非要邊抽煙邊乾活。我好心提醒他:“蛋啊,這兒都是文物,抽煙不合適吧?”
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明子,我就抽一根提提神,保證不亂彈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