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戈壁寒意尚未被初升的太陽完全驅散,我們就著冰冷的礦泉水,艱難地咽下最後幾塊硬得像石頭的饢餅,算是解決了早餐。氣氛有些沉悶,昨夜的星空帶來的片刻寧靜,早已被對前路的擔憂所取代。導航的重擔,徹底落在了教授和他那枚老式指北針、那張手繪地圖,以及他腦海中那份可能已經模糊的記憶上。
“出發吧。”教授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眼神依舊堅定。他仔細地將地圖攤在引擎蓋上,用指北針反複比對著方向,手指在地圖上一條幾乎看不見的虛線痕跡上緩慢移動,“我們得沿著這個這裡走,我看了看地貌,這似乎是一個不知名河流的河床,也許可能是洪水衝刷的河道,理論上,它應該能引導我們穿過這片區域。”
沒有了GPS的精確指引,我們的行進速度變得異常緩慢。教授時常要求停車,爬上附近稍高的土丘瞭望,對比著眼前千篇一律的戈壁景象和地圖上那些抽象的標誌,眉頭緊鎖。很多時候,他需要猶豫很久,才能指出了一個方向。廣袤的戈壁灘上,沒有任何成型的道路,隻有交錯的車轍印,而選擇哪一道,完全依賴於教授的判斷。三蛋子和我都明白,此刻的教授,就是我們唯一的“人肉導航”,我們除了信任,彆無他選。
中午時分,我們在一條巨大的、乾涸龜裂的戈壁溝旁停車休息。這條溝壑深邃,像是大地被撕裂的傷口,邊緣陡峭,溝底布滿了礫石。
三蛋子過期食品吃的太多鬨肚子,嚷嚷著要下去“探排排毒”,便順著斜坡溜達到了溝底。我和教授靠在車邊,一邊喝水,一邊研究地圖,並沒太在意。
沒過幾分鐘,就聽到溝底傳來三蛋子變了調的驚呼聲:“我……我的親娘哎!教、教授!哥!你們快下來看!發財了!我們發大財了!”
我心裡一緊,怕是這小子又發現了什麼幺蛾子,趕緊和教授互相攙扶著下到溝底。眼前的景象,確實讓我們也愣住了。
隻見這條寬闊的溝底,在陽光下反射著一種溫潤的光澤。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卵石,但這些卵石並非普通的戈壁礫石,它們大多呈現一種乳白、淺黃或淡青色,質地細膩,在陽光照射下,有些還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大小正如三蛋子所說,大多如同鵪鶉蛋一般,鋪滿了整個溝底,一眼望不到頭,仿佛一條用玉石鋪就的星河。
三蛋子已經激動得語無倫次,他脫下外套鋪在地上,正瘋狂地用雙手往上麵刨著那些石頭,嘴裡不停念叨:“玉石!全是玉石!這下可真的發了!我就說嘛,天無絕人之路!”
他看見我們下來,更是興奮地拿起一塊遞過來:“你們看!多漂亮!這得值多少錢啊!”說完,他又想起什麼,轉身跑回車上,拿下來那個裝過期壓縮餅乾的空鐵罐,開始小心翼翼地往裡麵裝他精挑細選的、個頭更大、顏色更純淨的“玉石”。
教授接過那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又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臉上並沒有露出絲毫驚喜,反而是一種了然和無奈。他搖了搖頭,對忙得滿頭大汗的三蛋子說:“彆忙活了,三蛋子。這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價值連城的玉石。這東西叫戈壁玉,或者叫戈壁彩玉,本質上是石英岩玉的一種,產量非常大。在新疆的戈壁灘上,很多地方都能撿到。品相好的,做個手串、小掛件,能賣個幾十百來塊,但像這種小料、普料,基本上……不值什麼錢。”
三蛋子裝石頭的動作瞬間僵住了,他抬起頭,臉上興奮的紅潮迅速褪去,變得慘白:“不……不值錢?教授,您可彆騙我,這麼多……鋪了滿滿一溝啊!”
“物以稀為貴。”教授歎了口氣,“這東西太多了,而且開采運輸成本可能都比它本身價值高。你這一罐子,背回去,估計還不夠你這一路背它的力氣錢。”
三蛋子看著手裡那罐剛剛還被他視若珍寶的石頭,又看了看這仿佛無窮無儘的玉石溝,臉上表情複雜極了,有失望,有不信,還有強烈的不甘心。“再不值錢……也架不住數量多啊!”他喃喃道,眼神裡閃爍著最後一絲僥幸的光,“教授,要不……我們想辦法拉一車回去?隨便找個地方賣建材鋪路也行啊!”
我看著這漫山遍野的戈壁玉,心裡估算了一下,真要裝車,恐怕幾輛重型卡車都未必夠。在這無人區,這想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教授被他這異想天開弄得哭笑不得,斥道:“胡鬨!我們是來乾什麼的?你還真想當玉石販子?命還要不要了?趕緊把沒用的扔了,減輕負重!”
三蛋子最終還是在教授的嚴厲目光和現實麵前妥協了,他極其不舍地、一塊一塊地將那罐“寶貝”又倒回了溝裡,隻偷偷在褲兜裡塞了幾顆他認為最漂亮的。最後,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央求教授:“教授……求您了,在地圖上給這兒標記一下行不?萬一……萬一以後它升值了呢?”
教授看著他這副財迷心竅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拿出筆,在地圖上一個空白處,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圓圈,旁邊標注了“戈壁玉溝”四個字。三蛋子這才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步三回頭地跟著我們爬上了溝。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給我們帶來實質性的轉機,反而消耗了不少時間和體力。我們重新上路,依賴著教授的指引和那枚看似可靠的指北針,在這片浩瀚而單調的戈壁中繼續穿行。
然而,真正的危機,在第三天悄然降臨。
起初隻是一種隱約的不安。開車的時候,我總覺得遠處的某座土丘或者一片黑色的戈壁灘似曾相識。但戈壁地貌重複率極高,我並沒有太在意,隻當是自己錯覺。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熟悉感越來越強,越來越令人心悸。當我第三次看到右前方那片形狀奇特、像一隻蹲伏巨獸的山脈時,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了頭頂。
“停車!”我和教授幾乎同時喊道。
我猛地踩下刹車,輪胎在砂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教授……你看到了嗎?那片山坡……”我的聲音有些發乾。
教授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盯著那片岩柱,又低頭看了看指北針和地圖,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不可能……方向是對的……怎麼會……”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旁邊一個沙坡,那裡有我們昨天休息時,三蛋子無聊用腳劃拉出來的一個歪歪扭扭的“三”字。此刻,那個字像是一個冰冷的嘲諷,清晰地告訴我們——我們繞回來了。
“鬼打牆!”三蛋子聲音發顫,臉上充滿了恐懼,“咱們碰上鬼打牆了!”
一股恐慌的情緒在車內迅速蔓延。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啟動車子,按照教授重新校正的方向前進。這一次,我格外留意周圍的景物,試圖找到任何可以作為永久參照物的地標。但令人絕望的是,正如之前所感受的那樣,這片區域的地貌如同一個無限複製的模型,無論往哪個方向開,眼前都是相似的景象:起伏的山丘、零星的植物、黑色的礫石灘、形態雷同的風蝕土堆……沒有任何獨特到足以讓人銘記並用以辨向的特征。
更可怕的是,當我們意識到可能迷路,並試圖依靠指北針找到北方時,我們發現,那枚一直被視為最後依靠的指北針,也出了問題!指針不再穩定地指向一個方向,而是像喝醉了酒一樣,一會又指向另一個方向,偶爾停頓,指向的卻與我們依據太陽位置判斷的方向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