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宣中興撥亂反正與盛極而衰(公元前87年公元前48年)
1:未央宮裡的“小大人”與定海神針公元前87年)
未央宮宣室殿的禦座,對於八歲的劉弗陵來說,實在太高、太大了。他小小的身軀陷在華貴的錦墊裡,寬大的玄色冕服拖曳下來,幾乎蓋住了腳麵。十二旒白玉珠串在他眼前晃蕩,擋住了部分視線,卻擋不住殿下那一排排身著深色朝服、肅穆而立的大臣們投來的複雜目光——探究、憂慮、甚至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空氣裡彌漫著沉重的檀香和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小皇帝幾乎喘不過氣。他下意識地偷偷望向禦階右側,那裡站著一個人。
大將軍霍光,身姿挺拔如鬆,身著絳紫色朝服,腰懸代表無上權柄的寶劍武帝特許“劍履上殿”),麵容沉靜如水。他沒有看小皇帝,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殿下的群臣,眼神銳利而沉穩,仿佛能洞穿人心。整個大殿,因他的存在而保持著一種奇異的、緊繃的安靜。當丞相田千秋代表百官,用蒼老而恭謹的聲音奏報完第一項政務請示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禦座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劉弗陵的小手緊張地抓著袍袖,指節發白。他張了張嘴,稚嫩的童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卻帶著明顯的遲疑:“……此事……依……”他卡殼了,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霍光。
霍光適時地向前邁了一小步,動作不大,卻瞬間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沉穩有力,如同磐石落地:“陛下,臣以為,丞相所奏河內郡水患賑濟事宜,事關民生疾苦,刻不容緩。當依丞相所請,立即開倉放糧,並遣禦史監臨,以防中飽私囊。請陛下聖裁。”他說完,目光溫和而堅定地望向劉弗陵。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劉弗陵立刻順著霍光的話,用力地點點頭,努力模仿著記憶中父親威嚴的語氣,提高了點聲音:“大將軍所言極是!準丞相所奏!即刻…即刻去辦!”說完,他悄悄鬆了口氣,小胸膛微微起伏。
殿下的田千秋及百官躬身領命:“陛下聖明!大將軍明斷!”朝會終於得以繼續。每一件政務,無論大小,幾乎都循著這個模式:霍光深思熟慮後提出處置意見,小皇帝依言“聖裁”,百官領命執行。效率竟是出奇的高。散朝後,霍光並未離去,他走到禦座前,單膝微曲,讓自己的視線與坐在高處的孩子平齊。
“陛下今日在殿上,應對得體,已具天子威儀。”霍光的聲音少了朝堂的冷峻,多了幾分長者的溫厚。
小皇帝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有些沮喪地問:“大將軍,弗陵……是不是很沒用?好多事情,弗陵都不懂……”
霍光正色道:“陛下切莫如此想。陛下年幼,正是勤學之時。臣等輔政,分所應當。待陛下年長,博覽群書,通曉古今,自然能總攬萬機。陛下今日能明辨是非,采納善言,已是極為難得。”他頓了頓,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眸,加重了語氣,“陛下隻需記住一件事:您是大漢天子。臣霍光,還有金叔叔金日磾)、田丞相,所做一切,皆為陛下,為漢室江山穩固。”
這番話如同定心丸。劉弗陵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忠誠,用力地點點頭,小手不自覺地伸出,輕輕抓住了霍光寬大的衣袖一角。霍光心中一軟,沒有抽開,隻是溫和地囑咐:“陛下累了,讓宮人伺候您回宮歇息吧。”
看著小皇帝被宮人簇擁著離開大殿,霍光緩緩起身,臉上的溫和迅速褪去,恢複了慣常的冷峻。他走到空曠的大殿中央,環視著這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殿堂。燭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壓力如山!武帝臨終托孤的重任壓在肩頭,容不得半分差錯。內有幼主需悉心教導、小心保護;外有蠢蠢欲動的宗室藩王如廣陵王劉胥、燕王劉旦)、各懷心思的朝臣;帝國在武帝末年連年征戰、巫蠱之禍後留下的巨大創傷——民生疲憊、府庫空虛、人心浮動……每一項都足以傾覆這看似平穩的航船。
霍光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如刀。他深知,自己必須像一把最精準的尺子和最堅固的盾牌。輔政大臣,絕非僅僅是代行君權。他要做的,是穩住這艘經曆了驚濤駭浪的帝國巨艦,修補它的創傷,照顧好它的繼任船長,並清除掉所有試圖鑿沉它或搶奪船舵的人!為了不負先帝之托,為了這大漢江山!他握緊了腰間的劍柄,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宣室殿,背影融入殿外沉沉的暮色之中。未央宮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本章警示:未央宮禦座上的小小身影與階下沉穩如山的大將軍身影共同告訴我們:真正的擔當,不在於獨攬大權,而在於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以忠誠為舵,以責任為帆,護衛稚嫩的希望穿越迷霧重重。
2:暗流湧動未央宮公元前80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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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六年過去。十四歲的漢昭帝劉弗陵,眉宇間褪去了不少稚氣,多了幾分少年天子的清朗和日漸沉澱的沉穩。在霍光、金日磾已於前86年病逝)等輔臣的悉心教導下,他開始接觸更深入的經史政務。霍光並未刻意攬權,反而常在批閱奏章時,將小皇帝喚至身邊,指著奏疏上的內容,詳細解釋其中的利害關係、處置依據。劉弗陵聰慧好學,常常能提出自己的見解,雖然尚顯稚嫩,但霍光眼中總會流露出欣慰之色。
然而,權力的中心,永遠不可能風平浪靜。表麵的平靜下,暗流正在洶湧彙聚。
左將軍上官桀,霍光的親家其子上官安娶了霍光長女),心中早已不滿。霍光主政,凡事皆以穩重為先,休養生息,對武帝晚年一些激進政策如鹽鐵專賣之爭)有所反省調整。這觸動了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為首的一批老臣的利益。桑弘羊是武帝朝理財的能臣,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等政策的主要製定者和執行者,視這些政策為富國強兵的根本。霍光主導的“與民休息”政策,在他眼中無異於自毀長城。更令上官桀和桑弘羊不滿的是,霍光在用人上極其謹慎,重要職位多安排自己信任且誌同道合的人選如田千秋、楊敞等),他們覺得自己的才能被壓製,地位受到了威脅。
另一個更危險的火藥桶是遠在幽燕之地的燕王劉旦。他是武帝第三子,昭帝的兄長,自負才華,覬覦帝位已久。劉弗陵年幼即位,他一直認為是霍光篡改了遺詔,使自己錯失皇位。六年來,他不斷招攬亡命、私製輿服儀仗,野心勃勃。他敏銳地嗅到了長安城權力核心中的裂痕。
一個危險的同盟悄然結成。
在上官桀府邸一間密室中,燭火搖曳,映照著三張各懷鬼胎的臉。
上官桀壓低聲音,語氣充滿怨懟:“霍子孟霍光字)愈發目中無人了!政事無論大小,皆決於他手!視你我如無物!長此以往,我等老臣,還有何立足之地?”
桑弘羊捋著灰白的胡須,臉色陰沉:“哼!他懂什麼治國?一味休養生息,裁撤邊費,削弱鹽鐵專賣,國庫日漸空虛。若匈奴再起,拿什麼去打仗?他這是在敗壞先帝的基業!先帝若泉下有知,豈能瞑目!”桑弘羊的憤怒裡摻雜著對自己政治主張被否定的不甘。
燕王劉旦的使者實為劉旦本人派來的心腹謀士)則在一旁煽風點火:“大王劉旦)說了,霍光名為輔政,實為篡逆!挾持幼主,獨斷專行,天下有識之士無不憤慨!隻要左將軍與大夫登高一呼,大王在燕地即刻起兵響應!清君側,除權奸,擁立明主指他自己),此乃天意民心所向!”
共同的敵人和各自的野心,讓這三股勢力迅速勾結。他們開始精心策劃一個足以顛覆朝堂的巨大陰謀。
核心計劃:誣陷霍光謀反,逼迫小皇帝下詔誅殺霍光!
第一步:偽造證據。他們模仿燕王劉旦的筆跡劉旦本人也參與其中),炮製了一封給皇帝的奏章。奏章中,劉旦以“皇兄”和“忠臣”自居,痛陳霍光“十大罪狀”:
罪一:逾製僭越!“臣聞大將軍霍光出都校閱羽林郎官,沿途戒嚴清道,令太官掌管皇帝膳食)先行準備飲食,其排場規格竟與陛下出行無異!此亂君臣之禮,僭越之罪一也!”影射霍光僭越皇權)
罪二:專權跋扈!“蘇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載,忠心不改,歸國後僅得典屬國之微職!而大將軍長史楊敞,無功無德,竟擢升為搜粟都尉!此任人唯親,專擅朝綱之罪二也!”攻擊霍光用人不公)
罪三:圖謀不軌!“大將軍擅自增調幕府校尉,充實其大將軍府!私蓄精兵,居心叵測!此圖謀不軌之罪三也!”
後續幾罪更是捕風捉影,諸如“勾結匈奴”、“詛咒聖上”等等,言辭惡毒,極儘誣陷挑撥之能事。第二步:打通關節。上官桀利用自己左將軍的身份和出入禁中的便利,計劃在霍光休沐休假)之日,將這封偽造的、加蓋了燕王大印的“奏章”,直接遞送到小皇帝劉弗陵手中。他們料定,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驟然看到自己皇兄指控最信任的輔政大臣謀反,必定驚慌失措,隻要稍加引導威逼,就能讓他下詔處置霍光。第三步:武力奪權。一旦詔書到手,上官桀就掌握了大義名分。他掌管部分宮廷宿衛,桑弘羊在朝中也有影響力。他們將立刻調動力量,在霍光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將其拿下誅殺!同時飛報燕王劉旦起兵“靖難”。
一張精心編織的巨網,帶著致命的殺機,悄悄籠罩向未央宮,籠罩向渾然不覺的霍光,也籠罩向那位即將麵臨人生第一次重大考驗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