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滔天:骨笛聲中的悲歌與號角
洪水襲來前三天,豢龍氏的巫祝站在部落最高的土台上,手中的龜甲在火堆上炙烤得劈啪作響。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奇異的草藥味。當龜甲“哢嚓”裂開一道蜿蜒的縫隙時,老巫祝布滿褶皺的臉瞬間沒了血色,渾濁的眼裡盛滿了驚懼。“水……大水……”他乾癟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河伯發怒了……滔天的水……要淹沒一切!”
土台下聚集的族人發出不安的騷動。有人嗤之以鼻:“老糊塗又嚇唬人!天晴得連片雲彩都沒有!”有人則憂心忡忡地望向遠方平靜流淌的河水。負責部落水利堤防的首領共工,剛帶著人加固完上遊的幾處薄弱河堤,正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回走,聽到巫祝的預言,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抬頭望天,碧空如洗,烈日灼烤著大地,乾燥的風卷起塵土。“荒謬!”他低聲嘟囔,嗓音因連日指揮而沙啞,“河床穩固得很,哪來的滔天洪水?危言聳聽,隻會動搖人心!”他揮手驅散議論紛紛的人群:“都散了!該漁獵的漁獵,該製陶的製陶!守好堤壩才是正理!”
第一章:平靜下的暗湧
半月前,一連幾場詭異的暴雨毫無征兆地襲擊了上遊的群山。雨點大得砸在獸皮帳篷上咚咚作響,仿佛天神在擂鼓。雨水彙成渾濁狂暴的山洪,撕裂了千年沉寂的山穀,裹挾著巨木、岩石和無數來不及逃竄的野獸屍體,像一條條發瘋的土黃色巨蟒,嘶吼著衝向下遊的平原。
下遊的奉龍氏部落,正沉浸在難得的豐收喜悅裡。新打下的黍米堆滿了穀倉,圈裡的豬羊膘肥體壯。首領共工這幾日難得地舒展了眉頭,正與幾位長老圍坐在火塘邊,商討著冬祭的規模和開春引水灌溉新田的溝渠走向。“下遊的幾個小聚落報信來,說河水漲得有點快,”一個長老啜著陶碗裡的粗茶,略帶憂心,“上遊山裡雨下得邪乎。”
“無妨,”共工擺擺手,粗糙的手指敲著膝蓋,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去年秋天才加固了主河道兩岸的堤壩,用的是摻了糯米漿的夯土,結實得很!壩底埋下的鎮水石獸,是巫祝加持過的,河伯也得給幾分薄麵。”他語氣篤定,仿佛是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況且,水漲得快,泄得快。咱們河道暢通,怕什麼?”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明天我再去巡視一圈,看看那些新栽的柳樹樁子生根了沒有。樹根能抓土,堤壩就更牢靠。安心吧!”
他的自信是有底氣的。奉龍氏世代居住在這片豐饒的河穀平原,與水為鄰,與水搏鬥。是他,共工,帶領族人用肩膀扛起一筐筐泥土,用石鏟一寸寸壘高了堤壩;是他,在旱季帶領大家開鑿引水溝渠,將清流引入乾渴的田地。族人們尊稱他為“水正”,視他為抵禦水患的屏障。這份信任和責任,像沉重的石磨盤壓在他肩頭,也滋養著他內心的驕傲。他絕不相信,自己親手構築的防線會被衝破。
然而,這連日來的暴雨實在反常。上遊林莽深處,一些最古老的樹木根係鬆動,發出了無聲的呻吟。山體裡,積存了太多水分,如同一個被撐到極限的皮囊,正發出沉悶而危險的“咕嚕”聲。一場地質學上被稱為“極端水文事件”的災難,正在平靜的表象下悄然醞釀,它的力量遠超原始部落的想象,也超出了共工引以為傲的那些摻著糯米漿的夯土堤壩所能承受的極限。
第二章:天傾西北
第三日淩晨,天空像被倒扣的墨缸。不是烏雲,而是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鉛灰色。沒有雷聲,沒有閃電,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守在堤壩上的幾個年輕戰士最先聽到了異響。
那不是水聲,更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沉悶、渾厚,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由遠及近,迅速放大!
“什麼聲音?!”年輕的羿猛地站起身,手搭涼棚向西北方向眺望。
另一個戰士豎著耳朵,臉色突然慘白如骨:“地底下……地底下在吼!”
話音未落,西北天際,那片他們熟悉的、覆蓋著蔥鬱森林的山脈輪廓線,猛地扭曲、跳動起來!
緊接著,一道無法形容的、土黃色的巨牆,以排山倒海、摧毀一切的氣勢,從群山的豁口處轟然撞出!那不是洪流,那是憤怒的群山本身在崩塌、在奔湧!是億萬噸裹挾著巨石、斷木、泥沙的狂暴泥漿!它輕易地撕碎了奉龍氏在上遊設置的如同玩具般的臨時攔水壩,像巨人隨手拂去擋路的稻草。渾濁的泥漿巨浪,翻滾著,咆哮著,卷起幾十尺高的浪頭,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沿途的一切!它衝垮了共工引以為傲的主河道堤壩——那些糯米夯土在絕對的自然偉力麵前,脆弱得像孩童堆砌的沙堡,瞬間化為烏有。
“洪水!!”
“神罰!是天河漏了!!”
堤壩上殘留的戰士發出撕心裂肺、扭曲變形的尖叫。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們的喉嚨,有人轉身就跑,沒跑幾步就被撲麵而來的死亡氣息壓垮,癱軟在地;有人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那吞噬天地的泥牆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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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羿,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的神射手,在極度的恐懼中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一把抓起掛在腰間的骨笛,那是部落緊急聯絡的信號器!他用儘全身力氣,鼓起腮幫,將所有的絕望和警告吹進那小小的孔洞!
“嗚——嗚——嗚——!!!!!”
尖銳、淒厲、穿透力極強的骨笛聲,瞬間撕裂了黎明前死寂的空氣!這聲音,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悲鳴,帶著刺骨的寒意,瘋狂地撲向山下尚在睡夢中的奉龍氏部落!
第三章:濁浪悲歌
骨笛聲如同冰錐,狠狠刺入部落的寧靜。
共工是被他年輕的妻子,一個名叫“荇”的女人推醒的。“工!快醒醒!是……是警笛!是最高警報!”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色慘白。
共工猛地坐起,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瞬間沉到了冰冷的深淵。那笛聲……穿透力如此之強,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他連獸皮都來不及披好,赤著上身就衝出石屋。
外麵,已經亂成一鍋煮沸的粥!尖叫聲、孩童的哭嚎聲、陶器破碎聲、牲畜驚恐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起。人們像無頭的蒼蠅般亂撞,有的抱起孩子想往高處跑,有的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痛哭。昏暗的天光下,每個人都麵無人色,被巨大的恐懼攫住。
共工躍上高處的一塊巨石,向西北望去。隻一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視線儘頭,一道連接天地的渾濁巨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碾壓而來!它所過之處,高大的樹木如同小草般被連根拔起、卷入旋渦;沿途的小聚落像沙灘上的貝殼,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毀滅一切的氣勢,讓大地都在顫抖!洪水裹挾的腥風和死亡的冰冷氣息,已經撲麵而至!
“逃!往最高的龍脊山跑!快!!”共工的吼聲如同炸雷,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混亂。他魁梧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無力感而微微顫抖。堤壩……他耗費心血、引以為豪的堤壩,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這滔天洪水,是對他能力的無情嘲弄!他的驕傲,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化為齏粉!
災難的腳步遠快過人的雙腿。洪水的先鋒浪頭,裹挾著大量摧毀物形成的“水錘”,已經狠狠砸進了部落最外圍的居住區!幾間夯土茅草屋像紙糊的一樣被撕碎、卷入渾濁的激流!幾個跑得慢的老人和孩子,瞬間被浪頭吞噬,連一聲呼救都來不及發出!
“阿爺!”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洪水轟鳴吞沒。
“我的陶窯!”老陶工埴眼睜睜看著自己畢生心血被巨浪拍碎,絕望地跪倒在地。
洪水如同貪婪的巨獸,瘋狂地舔舐、吞噬著一切。渾濁的水麵上,漂浮著翻滾的房梁、破碎的陶罐、掙紮的牲畜,還有……不幸落水的族人徒勞揮舞的手臂。一個刻著“祭”字的陶片在漩渦中沉浮,仿佛無聲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