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雙目赤紅,像一頭受傷的猛獸。他跳下巨石,逆著人流衝向肆虐的洪水邊緣。“救人!!”他嘶吼著,隨手抓起一根漂浮的粗木,奮力擲向一個在水中掙紮撲騰的女人。他魁梧的身軀如同礁石,幾次差點被激流衝倒,卻又頑強地站住,徒勞地試圖拉住每一個被洪水卷近的生命。渾濁冰冷的洪水衝擊著他的身體,也衝刷著他的心。每一次拉不住那滑脫的手,每一次看到熟悉的麵孔消失在濁浪中,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狠狠剜過。巨大的無力感、內疚感和滔天的憤怒在他胸腔裡瘋狂衝撞!
“是我的錯……是我的堤壩……”一個絕望的聲音在他心底咆哮,“是我……沒能擋住……”
第四章:“災星”之枷
黎明最終到來,卻驅不散籠罩奉龍氏殘部的陰霾。
洪水在部落曾經的家園上停滯下來,形成一片無邊無際、漂浮著汙物和屍骸的渾濁湖泊。劫後餘生的人們,瑟瑟發抖地蜷縮在部落領地內最高的龍脊山坡上。濕冷的山風吹過,帶起一片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空氣中彌漫著泥腥味、屍體的腐臭味和濃濃的絕望。
孩子們凍得嘴唇發紫,緊緊依偎在同樣狼狽不堪的母親懷裡。老人們目光呆滯,望著山下那片曾經充滿炊煙和歡笑的澤國,無聲地流著混濁的老淚。青壯年們大多掛彩,身上沾滿汙泥和血漬,眼神空洞,體力與精神的雙重透支讓他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共工靠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渾身濕透,泥漿糊滿了他的臉龐和赤裸的上身,幾道被水中雜物劃出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珠。他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苦和自責。他不敢看族人的眼睛,尤其是那些失去了親人的人眼中空洞的悲傷和無聲的控訴。每一次目光的觸碰,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他引以為傲的堤壩,在真正的天威麵前,顯得那麼可笑,那麼脆弱!數百條鮮活的生命,世代積累的家園財富……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而這一切,他是負責守護的首領!巨大的負罪感像冰冷的枷鎖,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頸,讓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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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般的沉默,被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哭打破。是陶工埴的妻子,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濕透的、刻著埴印記的小陶人——那是她丈夫生前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僅存的遺物。“埴啊……你怎麼就那麼傻……非要去搶那窯剛燒好的祭器……”婦人哀哀的哭聲如同冰冷的錐子,刺破了凝固的空氣,“他說那是獻給河伯平息怒火的……可河伯……河伯他收了祭品,為什麼還要我們的命啊……”她的哭訴,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人群裡積壓的恐懼、悲傷和無處發泄的憤怒。
“河伯為什麼發怒?”一個嘶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是部落裡年長的漁夫,他失去了兩個捕魚的孫子。“巫祝……巫祝早就警示過有大水!是共工首領……他說巫祝是胡說!說堤壩萬無一失!”他的聲音充滿了悲憤和控訴。
“是啊!要不是首領那麼自信……”另一個失去家園的族人接口,聲音顫抖,“要不是他不聽巫祝的……我們或許……或許能早點跑……”
“他修了那麼高的堤壩!水都堵在上遊了!一定是堤壩垮了,才引來這麼大禍害!”一個年輕戰士激動地喊道,他親眼目睹了堤壩瞬間崩潰的恐怖景象,“他把水都惹怒了!是他!是他招來了這場災難!”
“災星!他是部落的災星!”不知是誰,在絕望和憤怒的驅使下,發出了第一聲尖銳的指控。這聲音如同瘟疫,迅速在幸存者中蔓延開來。“災星!是他惹怒了河伯!”“他的傲慢招來了神罰!”“他不配再做我們的首領!”
“災星”的吼聲漸漸彙聚成一片憤怒的聲浪,在淒冷的山風中回蕩。有人撿起地上的泥塊,狠狠地砸向蜷縮在岩石邊的共工!泥塊砸在他血跡斑斑的背上,濺開一片汙跡。他沒有躲閃,也沒有憤怒,隻是身體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了,肩膀難以抑製地劇烈抖動起來。那不是恐懼,那是比肉體痛苦強烈千百倍的心靈絞殺!族人的唾罵和指控,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將他曾經所有的功績和驕傲刺得千瘡百孔。他犧牲了那麼多,拚儘全力想去保護他們,最終換來的,卻是“災星”的烙印。這份不被理解的痛苦和極度的冤屈,幾乎將他徹底擊垮。
荇哭著撲過來,想用身體擋住砸向丈夫的泥塊:“不是的!不是工的錯!他儘力了!他為了救人差點自己也……”她的辯解被更大的憤怒聲浪淹沒。
“滾開!災星的女人!”
“讓他滾出部落!”
“他不走,河伯還會降下懲罰!”
共工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那一張張曾經熟悉、此刻卻寫滿憎恨和恐懼的臉。他看到了深深的絕望,看到了無處發泄的悲傷轉化成的盲目憤怒。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猛地推開試圖保護他的妻子,踉蹌著站起身。他最後看了一眼山下那片吞噬一切的渾濁水域,又看了一眼那些視他如瘟疫的族人,眼神裡最後一點光亮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灰燼。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步履蹣跚地、孤獨地走向龍脊山更深處、更寒冷的無人莽林。背影在陰霾的天空下,顯得那麼蕭索,那麼絕望,如同一個被整個世界遺棄的遊魂。
第五章:骸骨下的警示
共工消失在莽林深處,留下劫後餘生的奉龍氏殘部在冷風中瑟瑟發抖。憤怒的情緒並未因他的離去而消散,反而在失去目標後,化為更深的茫然和無助。山下那片吞噬家園的洪水,依舊無聲地蕩漾著,反射著陰冷的天光,像一隻巨大的、冰冷的眼睛俯瞰著這群渺小的人類。
巨大的悲慟和生存的壓力像冰冷的巨石,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幾天後,水位開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一些地勢稍高的地方,露出了被淤泥覆蓋的狼藉。幾個膽大的青壯年,強忍著悲痛和恐懼,在長老的帶領下,劃著簡陋的、用樹乾和獸皮紮成的筏子,小心翼翼地探索著被淹沒的家園,希望能找到一些未被衝走的食物和工具,或者……收斂族人的遺骨。
筏子靠近部落中心原本地勢最高的祭壇區域時,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幾乎讓人窒息。渾濁的水麵下,隱約可見倒塌的石柱和破碎的瓦礫。突然,筏子邊緣撥開漂浮的雜物時,一個眼尖的年輕人發出驚恐的叫聲:“那……那是什麼?!”
渾濁的水下,淤泥覆蓋的祭壇基座旁,赫然露出半截巨大的、灰白色的東西!形狀怪異,絕非尋常的房梁或獸骨!
眾人心中驚疑不定,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悸動。他們強忍著恐懼,用木棍和石斧,花費了巨大的力氣,一點點清除掉覆蓋其上的厚厚淤泥。隨著淤泥被剝開,那東西的全貌漸漸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動物頭骨!骨頭的質地呈現出一種古老滄桑的灰白色,即使被洪水浸泡,依舊顯得堅硬異常。巨大的、螺旋形的犄角斷裂了一隻根部還連在頭骨上,另一隻則深深插入旁邊的祭壇基座裡。空洞的眼眶深邃無比,仿佛凝視著萬古的時光。最令人震撼的是那碩大的下顎骨,巨大尖銳的牙齒如同石錐,即便隻剩下骨骼,也散發著一種遠古洪荒的恐怖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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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一個長老倒吸一口冷氣,腿一軟,差點癱倒在筏子上。
“這……這東西……從哪來的?”年輕人聲音都在發顫。
“是……是龍嗎?”有人帶著敬畏猜測。
筏子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深埋於部落祭壇之下、如今被洪水衝刷出來的遠古巨獸骸骨震懾住了!這骸骨的存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冷酷的事實:腳下的這片土地,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神秘,也潛藏著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力量。這裡,在遙遠的過去,或許本就是洪水肆虐的通道!祭壇建在這樣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風險!
老巫祝也在筏子上,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巨大的頭骨,又轉頭望向西北方向那群山崩塌的豁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混亂的思緒:“不是河伯……不是共工……”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卻帶著一絲奇異的明悟,“是山!是山崩了!是山肚子裡藏的水和土都噴出來了!是大地的力量……不是神罰!”他猛地抬起頭,對著沉默的眾人,聲音陡然拔高,“我們……我們把家安在了遠古巨獸的墳場上!安在了大地發怒時水流必經的通道上!不是共工招災,是我們……我們無知!是我們選錯了地方!”
真相如同一盆冰冷的河水,兜頭澆在所有人身上!那指向共工的“災星”指控,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和荒謬!巨大的骸骨沉默地躺在淤泥裡,無聲地嘲笑著人類的蒙昧和盲目。共工治水的失敗,根源在於對自然偉力的無知,在於對腳下這片土地潛藏危險的一無所知!他試圖用堤壩去“堵”,對抗的卻是遠超部落想象的、源於地質深層變動自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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