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的“酒池”與民怨
邦國雛形城邦崛起與青銅之光(續)
烈日如同一個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白熾火球,高懸在毫無遮蔽的天空。熾熱的光線無情地炙烤著偃師後世推測的夏朝晚期都城之一)附近廣袤的原野。空氣在熱浪中扭曲變形,土地龜裂的口子如同乾渴張開的巨口,幾乎看不到一絲綠色。偶爾一陣風卷過,帶起的不是清涼,而是滾燙的沙塵,打在臉上生疼。
在這樣地獄般的酷暑中,夏王姒癸後世所稱“桀”)的都城裡,卻在上演著一幕截然相反的奢靡景象。
傾宮瑤台:醉生夢死的漩渦
夏桀傾儘民力,耗費數年時間,在舊有宮殿群旁堆築起一座前所未有的宏偉宮闕——傾宮。它依山而建,層層疊疊,雕梁畫棟,據說其高聳的台基仿佛要傾倒插入雲霄,故而得名“傾宮”。環繞傾宮的,是耗費巨大人力開鑿、引入活水的巨大人工湖——“瑤池”。池水碧波蕩漾,池邊奇花異草,移植而來高大的樹木勉強帶來一絲陰涼,與宮外焦枯的大地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此刻,傾宮最高處的“瓊瑤台”上,一場奢華的宴會正酣。
巨大的青銅冰鑒古代冰箱)被抬了上來,裡麵盛放著從遙遠北方深山中鑿取、快馬加鞭運來的冰塊。冰塊升騰起的絲絲白氣,在酷熱中顯得尤為珍貴。身著輕紗、幾乎衣不蔽體的宮女們,小心翼翼地用精致的玉匕,將冰塊搗碎,放入一個個鑲嵌著綠鬆石的青銅酒爵中。
而盛酒的容器,更是驚人——在瓊瑤台中央,硬生生鑿出了一個巨大的、足以容納數十人沐浴的深坑!坑壁打磨得光滑如鏡,鋪上了打磨平整的青石板。此刻,坑中並非清水,而是注滿了散發著醇厚香氣的、暗紅色的液體——那是耗費了無數糧食釀造的美酒!
這就是傳說中令人發指的“酒池”。
夏桀半倚在鋪著華美獸皮的玉榻上,粗壯的手臂摟著一個美豔絕倫卻麵容慵懶的女子——妹喜。妹喜的發髻高聳,插滿了閃耀的玉笄和黃金飾物,脖頸上掛著一串串圓潤的珍珠和色彩斑斕的寶石項鏈,手腕上的玉鐲叮當作響。她的衣衫輕薄透明,眼神迷離,帶著一種百無聊賴的厭倦感。她一隻纖纖玉手懶洋洋地搭在桀的胸膛上,另一隻手則隨意地撚起一顆被冰鎮過的、晶瑩剔透的葡萄,塞入他那滿是油光的口中。
“大王,”妹喜的聲音嬌慵無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任性,“光喝酒有什麼意思?臣妾聽聞,古時有一種‘肉林’的奇觀……”
“哈哈哈!愛妃喜歡肉林?”桀放聲大笑,震得胸膛嗡嗡作響,順手又拿起一爵宮女剛剛用冰鎮好的酒,仰頭灌下,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虯結的胡須流下,滴落在華麗的錦袍上,“寡人命人去做就是!來人!”
立刻有侍從官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臣在!”
“去!把宮裡所有烹製好的熟肉、鹿脯、炙烤的牛羊,都給寡人掛起來!就在那邊的樹林裡,掛滿樹枝!要掛得密不透風,讓寡人和愛妃一眼望去,看到的全是肉!就像樹林一樣!”桀的大手一揮,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
“諾…諾!”侍從官聲音發顫,額頭冷汗涔涔,這又不知要耗費多少牲畜,多少人力!但他一個字也不敢多說,連滾爬爬地下去安排了。
很快,瓊瑤台一側原本用來點綴景致的稀疏小樹林,被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肉食。烤得焦黃流油的整羊、整豬,切得方方正正的醬色大塊牛肉,風乾的兔肉、鹿肉……沉甸甸地掛滿了枝頭。濃鬱的肉香混合著酒氣,在空氣中發酵,形成一種令人昏昏欲醉又隱隱作嘔的氣息。
桀哈哈大笑,摟著妹喜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酒池”邊。“愛妃,看!這是寡人為你造的天下第一池!跳下去,遊給寡人看!寡人重重有賞!”他指著那滿滿一池的美酒,言語間充滿了征服一切的狂妄與醉意。
妹喜慵懶地瞥了一眼那粘稠的酒池,厭惡地蹙了下眉頭,但隨即又化開一個媚笑,聲音拖得長長的:“大王~~臣妾不想遊呢……不如讓她們下去遊?”她纖細的手指隨意一指,指向旁邊侍立的一群戰戰兢兢的宮女。
“好!好!都聽愛妃的!”桀大手一拍妹喜的腰肢,震得她一個趔趄,“你們!都下去!給寡人和愛妃遊起來!遊得好,有肉吃!遊得不好……”他眼中閃過一絲暴戾的凶光,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可憐的宮女們,在桀和妹喜肆無忌憚的目光注視下,在周圍侍從和樂師們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的死寂中,含著屈辱的淚水,被迫脫下外衣,隻著單薄的貼身小衣,哆哆嗦嗦地踏入那冰冷粘稠的酒池中。她們笨拙地撲騰著,試圖做出“遊”的姿態,酒液浸透了她們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狼狽不堪。妹喜靠在桀懷裡,發出咯咯的、空洞的笑聲。桀則摟著她,一邊欣賞著池中宮女狼狽掙紮的“奇景”,一邊繼續大口灌著冰酒,仿佛在欣賞一出荒誕的戲劇。瓊瑤台上彌漫著奢靡、墮落、權力扭曲帶來的病態快感,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吞噬著這個古老王朝最後的元氣。唯有角落裡,一個老樂師麻木地敲擊著石磬,發出單調而沉悶的“鐺…鐺…”聲,像是為這場帝國盛宴敲響的喪鐘。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烈日焦土:一滴汗與一捧血的重量
就在這瓊瑤台不遠,直線距離不過十餘裡,卻如同天堂與地獄之彆的地方,是廣闊的農田——或者說,曾經是農田。
一個名叫“芒”的老農,正佝僂著幾乎要折斷的脊背,在自家那可憐巴巴的一小塊田地裡掙紮。田地裡的粟小米)苗稀稀拉拉,葉子枯黃蜷曲,毫無生氣。龜裂的土地像一張巨大的蛛網,無情地吞噬著任何一點生命的水分。汗水早已流乾,在芒那黝黑、布滿深深皺紋、如同千年古樹樹皮般的臉上,隻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鹽漬。他的嘴唇乾裂,滲出血絲,每一次揮動手中那沉重、幾乎和他一樣老舊朽壞的原始石鋤木石結構),都仿佛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喘息聲沉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阿爺……阿爺……”田壟邊,傳來一個微弱沙啞的呼喊。芒艱難地直起一點腰,望過去。是他唯一的孫子,小石頭。這孩子才六七歲,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大大的眼睛深陷在瘦削發黃的小臉上,一件破爛的麻布片勉強遮身。他手裡捧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裡隻有小半碗渾濁的、幾乎看不到米粒的野菜湯。
“彆過來,石頭,曬……”芒想說“曬壞了”,但看著孫子那渴求的眼神,後麵的話堵在了喉嚨裡。他蹣跚地走過去,接過那碗幾乎可以照見人影的稀湯。碗沿滾燙,那是被烈日灼燒的痕跡。
芒沒有喝,他把碗湊到石頭嘴邊:“乖孫,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