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城根兒下的“悶罐子”公元前9世紀某年,盛夏悶得像蒸籠)
鎬京西周都城,今西安附近)的太陽,毒辣辣地烤著王城根兒下的黃土路。往常這個時候,西市早該人聲鼎沸了:賣陶罐的老李頭吆喝著“新出窯的咧!”,打鐵的趙老三掄著錘子叮當響,挑著新鮮野菜的農婦互相嘮著家長裡短,孩子們在塵土裡追逐打鬨。可如今?
死寂。
街上不是沒人。行人不少,可個個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樣。腳步匆匆,埋頭疾走,眼睛隻敢盯著自己腳尖前頭三尺地。熟人迎麵撞上了,怎麼辦?
抬頭?
不敢!
張嘴打個招呼?
更不敢!
就剩下眼珠子能動了——飛快地抬一下眼皮,確認一下對麵是誰,眼神裡塞滿了警惕、恐懼,還有一絲心照不宣的麻木。然後,立馬垂下眼簾,像躲瘟疫一樣,錯開身子,趕緊溜走。
這就是所謂的“道路以目”。路是有的,人也是有的,話?沒了!隻剩下一對對驚惶亂轉的眼珠子。空氣稠得跟漿糊似的,壓得人心口發慌。
為啥?
菜販老薑一個四十多歲,臉上刻著風霜,本來挺愛嘮嗑的漢子)縮在自己的攤位後麵,連叫賣都不敢了。他眼角的餘光,死死瞟著街角一個穿著黑色麻布袍子、臉色蒼白得像死人、眼神卻像毒蛇一樣四處逡巡的男人。
那是衛巫。
厲王養的耳目,專門“監謗”的!
“老薑哥……”隔壁賣粗麻布的王寡婦,聲音跟蚊子哼似的飄過來,嘴唇幾乎沒動,“昨兒……東頭劉木匠家……”
老薑渾身一激靈,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他拚命用眼神製止王寡婦,下巴殼子繃得死緊,瘋狂地、輕微地左右擺動!不能說!千萬不能說!他看見了,街角那個衛巫,冰錐子一樣的目光,正往他們這邊掃!
王寡婦嚇得臉刷白,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她那永遠也理不順的破布頭,手都在哆嗦。
老薑心裡苦水直冒。他想起前幾天,也是在這條街,南巷口那個心直口快的殺豬匠屠老三,就因為多灌了幾口劣酒,看著官差又拉走一車銅礦石山澤之利都歸王有了),嘟囔了一句:“這山裡的石頭都姓姬周天子姓姬)了,咱老百姓喘氣要不要也交錢啊?”
就這一句!
第二天,屠老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有人說看見幾個黑衣衛巫半夜摸進了他家院子……再後來?沒後來了。連帶著平時跟屠老三走得近的兩個鄰居,也跟著不見了蹤影。恐懼,像瘟疫一樣在鎬京蔓延。誰敢張嘴?一張嘴,命就沒了!
老薑看著自己攤位上蔫頭耷腦的野菜,心裡比黃連還苦。厲王搞的這個“專利”——把原本大家都能進山砍柴、下河捕魚、林子裡摘點野果補貼家用的“公家地盤”,全他媽劃拉到自己口袋裡了!派人守著,進山?交錢!下河?交錢!撿柴火?還得交錢!老百姓活命的根兒,被生生掐斷了!以前日子緊巴,好歹還有點縫隙能透透氣,現在?就是封死在悶罐子裡,還不斷加熱!
2:厲王的“盛世”錯覺王宮深處,涼快得有點瘮人)
王宮裡,冰塊鎮著青銅器皿,涼絲絲的。周厲王姬胡,斜倚在鋪著華麗獸皮的軟榻上,誌得意滿。兩個侍女小心翼翼地給他打扇。
衛巫的頭子,一個叫獟狁名字聽著就凶)的乾瘦老頭,正跪在下麵彙報工作,聲音又尖又細,像夜貓子叫:“……陛下聖明!自施行專利,嚴查謗言以來,市井之間,再無異聲!國人行走,皆斂息屏聲,以目示意,不敢妄言一字!此乃亙古未有之清平盛世景象啊!陛下之威,澤被四海,震懾宵小!”
厲王聽得眉開眼笑,捋著自己並不算長的胡子,得意地對旁邊侍立的大臣們說:“瞧瞧!都瞧瞧!寡人國王自稱)的手段如何?誰說國人難治?誰說謗言難消?寡人這不是‘弭謗’消除謗言)了嗎?哈哈!看誰還敢妄議朝政!堵上他們的嘴,不就天下太平了嗎?哈哈哈!”
笑聲在王宮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帶著一股子讓人發毛的寒意。底下幾個大臣,像召公虎召穆公)、芮良夫這些明白人,臉都快皺成苦瓜了,心裡直罵娘:這他媽叫太平?這叫墳場!活人的墳場!外麵都快憋炸了,您老人家還在這兒做“無聲勝有聲”的春秋大夢呢?
3:召公虎的“洪水”警告禦階之下,空氣凝結)
終於,老臣召公虎再也忍不住了!他須發皆白,但腰杆挺得像棵老鬆樹,一步跨出班列,聲音洪亮如鐘,砸碎了厲王那令人作嘔的得意:
“陛下!臣有本奏!您說‘能弭謗’?臣以為,陛下這是‘障’堵)謗,絕非‘弭’謗!此乃大禍之胎也!”
厲王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一下子拉了下來,陰沉地盯著召公虎:“召公何出此言?謗言已絕,市井肅然,何禍之有?難道堵住那些刁民的嘴,還堵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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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錯特錯!”召公虎毫不畏懼,迎著厲王冰冷的目光,話語如同滾燙的熔岩,一字一句噴薄而出: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大河奔流,您硬生生去堵它?堵得住嗎?水被堵住了,隻能不斷積蓄力量!一旦決口崩塌,那造成的災難,是毀滅性的!衝毀堤壩,淹沒良田,卷走人畜,勢不可擋!堵老百姓的嘴,比堵洪水還危險啊陛下!”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厲王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痛心疾首,把話說得更透:
“治理河流,要懂得疏導!挖寬河道,鑿通壅塞,讓水順著該去的方向流淌!治理百姓,何嘗不是如此?天子聽政處理政務),要廣開言路!讓公卿獻詩通過詩歌委婉勸諫),樂師獻曲通過音樂表達民意),史官獻書提供曆史借鑒),盲樂師誦諫用說唱形式諷喻),平民的議論傳達到朝廷,近臣儘心規勸,宗親查漏補缺,樂師史官用典籍教導,元老重臣再加以斟酌完善……這樣,政策施行起來才不會有悖常理!”
召公虎的聲音越來越激昂:
“老百姓有嘴,就像大地有山川河湖,是產出萬物財富的根本!就像土地有高低肥瘠,是衣食住行的來源!讓老百姓開口說話,國家政事的好壞得失,才能反映出來!您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敢怒不敢言,這樣能撐多久?民心所向才是根基,根基爛了,朝廷這棵大樹,還能靠什麼立足?!”
他幾乎是吼出了最後的警告,聲震殿宇:
“川壅而潰,傷人必多!陛下您堵河的下場,就是潰壩!受害的是千千萬萬的黎民!堵老百姓的嘴呢?民亦如之!結局隻有一個——天崩地裂,社稷傾覆!陛下若再不收回專利,廢除衛巫監謗,廣開言路,老臣……老臣恐我大周,危在旦夕啊!”
大殿裡死一般的寂靜。
厲王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黑。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裡。召公虎這番擲地有聲、振聾發聵的諫言,在他看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和冒犯!尤其是那句“民亦如之”民心崩潰也一樣可怕),像根毒刺紮進他心裡。
“夠了!”厲王猛地一拍桌案,咆哮起來,“召公虎!你放肆!危言聳聽,詛咒朝廷!寡人看你是老糊塗了!來人!把他給我轟出去!滾!”
召公虎看著厲王那被憤怒和恐懼扭曲的臉,再看看周圍噤若寒蟬、屁都不敢放一個的同僚,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熄滅了。他長長地、悲哀地歎息一聲,那歎息仿佛帶著整個王朝末日的沉重。
“老臣……告退……”他挺直的腰背似乎佝僂了幾分,一步步沉重地退出了大殿。他知道,自己這番話,終究是扔進了聾子的耳朵裡。洪水,已經在看不見的地方,積攢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4:沉默下的熔岩鎬京暗流,危機四伏)
王宮的大門在召公虎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宮外,依舊是那令人窒息的“道路以目”,依舊是衛巫幽靈般的身影。
但有些東西,在死寂的表麵下,正瘋狂地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