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與孔子的會麵問道與贈言
公元前518年的洛陽城,一位風塵仆仆的儒者推開守藏室的大門,門軸的吱呀聲驚醒了沉睡千年的智慧。當三十四歲的孔子對上白發蒼然的老子,思想的江河與深潭在此刻交彙——“驕氣多欲,態色淫誌”八字的警鐘,撞響了中華文明軸心時代最清越的回音。
1:車輪碾過問道路
公元前518年,初夏,通向周都洛陽的官道)
“駕!駕!”
車夫揮鞭的脆響在初夏微醺的風裡散開。一輛略顯樸素的馬車,正沿著寬闊的、被無數車轍深深雕刻過的官道,一路向西疾馳。車輪碾過黃土,揚起一道細長的煙塵,如同一條渴望知識的尾巴,緊緊追隨著車身。
車廂內,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襟危坐。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麵容方正,額頭飽滿光潔,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視事物本源。這便是魯國聞名、已嶄露頭角的學者與教育家孔丘仲尼)。此刻,他眉宇間凝結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焦灼,雙手不自覺地緊握著置於膝上的幾卷簡冊,指節微微發白。目光透過搖晃的車簾縫隙,死死盯著道路儘頭隱約浮現的、象征著天下中心的巍峨城郭——周都洛陽。
“夫子,前麵驛站歇歇腳吧?馬匹需要飲水,您也……”駕車的子路仲由)扭過頭,扯著洪亮的嗓門喊道,汗水順著他古銅色的臉頰淌下。他性格如火,是孔子最忠勇的弟子兼護衛。
“不歇!”孔子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罕見的急切,“直驅洛陽!快些!”他下意識地又緊了緊懷中的竹簡,仿佛抱著稀世珍寶。這些竹簡,是他嘔心瀝血整理的關於“禮”的種種疑問、推測與困惑,是他此行的全部依托。
侍坐在旁的弟子南宮敬叔魯國貴族孟僖子之子,奉父命隨孔子學禮)忍不住輕聲問道:“夫子如此心急火燎,可是憂慮守藏史老子官職)不肯見我們?”
孔子聞言,緊繃的臉色稍緩,眼中卻燃起更熾熱的光芒:“敬叔,你不懂。那不是尋常的官吏!那是守著千年智慧之門的聖人!是當世唯一可能解我心中‘禮’之惑的人!”他深吸一口氣,望向遠方洛陽城漸漸清晰的輪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吾道迷茫,如夜行無炬。此去洛陽,隻為求那一盞燈!”
數日後,洛陽城雄偉的城門終於矗立眼前。這座天下共主所在的都城,曆經數百年滄桑,雖已不複鼎盛時期的輝煌,但那份沉澱下來的恢弘氣象和無處不在的“禮製”痕跡,仍深深震撼了初次到來的孔子師徒。
高聳的城牆斑駁而厚重,城門守衛的甲胄鮮明,動作規範。街市上人來人往,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但即便是普通的市井交易,似乎也隱約遵循著某種無形的秩序,顯得比魯國更加“規矩”。孔子貪婪地觀察著一切:宮室建築的飛簷鬥拱如何體現等級,行人相遇時揖讓的幅度區分尊卑,甚至街頭小吏處理糾紛時引用的條文……這些細節如同碎金,被他敏銳地捕捉、吸收。
“快看,夫子!那鼎!”子路指著遠處王宮前廣場上陳列的巨大青銅禮器,陽光灑在猙獰的獸麵紋上,流轉著幽暗沉重的光芒。
孔子凝視著那些象征權力與秩序的國之重器,眼神複雜。他低聲對弟子們說:“禮,不僅僅是揖讓周旋,它是維係天下、規範人心的根本!是使人區彆於禽獸的準繩!此來洛陽,就是要從源頭上,看清這天地間最大的‘規矩’!”他心中那份關於禮製的巨大謎團,不僅沒有因眼前的景象而解開,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壓在了心頭——周禮的精髓究竟何在?為何當今諸侯視若無物?禮崩樂壞的根源,是否就藏在這禮製的源頭之地?
幾經周折,孔子終於站在了周王室守藏室那扇厚重、色澤深黯的木門前。空氣裡彌漫著舊簡牘特有的、混合著塵土、黴味與墨香的複雜氣息。門上銅環冰冷。
孔子整理了一下被旅途風塵沾染的衣冠,深吸一口氣,壓下劇烈的心跳和滿腔亟待噴薄而出的疑問,鄭重地抬手——
“叩!叩!叩!”
三聲清晰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回廊中響起,仿佛叩響了曆史的一道閘門。門內,會是照亮他心中迷霧的那盞明燈嗎?
本章警示:孔子奔向洛陽的滾滾車輪,碾碎的是地域的阻隔,燃起的是求知的烈焰。當年輕的心懷揣著巨大的問號叩響古老智慧之門,那三聲輕響已在提醒我們——真正的成長,始於對未知的敬畏與追尋的勇氣。
2:守藏室內的驚雷
公元前518年,周王室守藏室)
“吱嘎——”
厚重的木門帶著遲滯的呻吟緩緩向內打開,一股陳年竹木紙張混合著塵埃的、沉甸甸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打開了一座塵封的智慧墓塚。光線透過高窗斜射入內,在飛舞的微塵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勉強照亮了室內。視線所及,一排排巨大的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頂天立地,上麵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竹簡、木牘、帛書,浩如煙海,望不到儘頭。許多竹簡已經顏色深褐,捆縛的皮繩也呈現出朽壞的跡象,無聲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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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書山”中央,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靜靜坐在一張簡陋的幾案之後。案頭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他滿頭如霜似雪的白發和垂至胸前的長須。他穿著一身洗得近乎發白的青色麻布深衣,樸素得與這守藏萬卷的顯赫職位毫不相稱。聽到門響,他緩緩抬起頭。那是一張刻滿歲月溝壑的臉龐,皮膚鬆弛,眼袋明顯,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它們並不像孔子那般銳利逼人,反而異常渾濁,仿佛蒙著一層薄霧,又像是兩口深不可測的古井,平靜無波,映不出絲毫內心的漣漪。當那目光慢悠悠地投射過來時,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洞穿一切的寂靜感瞬間彌漫開來,竟讓風塵仆仆、心潮澎湃的孔子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便是守藏室之史——李聃,後世尊崇的老子。
“魯國孔丘,攜弟子南宮敬叔,特來拜見史官先生,請教禮製大道!”孔子定了定神,趨步上前,按照最標準的士相見禮,深深地一揖到地,動作一絲不苟,帶著十二分的恭敬。長袖垂落,腰間佩玉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在這過分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老子那渾濁的目光,似乎極慢地掃過孔子挺拔的身姿、恭敬的姿態、腰間象征身份的佩玉,以及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灼熱如火的求知渴望。他沒有任何客套的寒暄,隻是用那乾澀、緩慢得像枯葉摩擦地麵的聲音,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坐。”
南宮敬叔大氣不敢出,侍立在孔子身後。孔子依言在老子對麵一張同樣簡陋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腰背依然挺直如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激動,準備將自己積攢多時、關於禮製的宏大問題和精深見解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然而,他剛清了清嗓子,還未及開口,老子那緩慢而清晰的聲音,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搶先一步在寂靜的書海中炸開:
“汝來問禮?”老子渾濁的眼睛似乎抬了抬,目光落在孔子熱切而略顯緊張的臉上,仿佛透過皮相看到了他靈魂深處翻湧的波瀾,“然吾觀汝——”他微微停頓,那停頓像是有千斤重,壓得孔子心頭一緊。
“驕氣溢於眉宇,”老子枯瘦的手指仿佛無意地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多欲藏於胸臆,”手指緩緩移至心口。
“態色顯於形容,”目光掃過孔子因為長途跋涉和內心激動而微微泛紅、自帶一股威嚴氣度的麵容。
“淫誌盤踞心神……”最後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四句話,十二個字,字字如冰錐,精準無比地刺穿了孔子自認為掩飾得很好的精神盔甲!孔子臉上的恭敬瞬間凍結了,一股灼熱的血液直衝頭頂,繼而化為冰冷的蒼白。他感到臉頰發燙,心跳如鼓!那不僅僅是被點破心思的尷尬,更是一種靈魂被瞬間剝光、秘密被無情洞穿的巨大震撼和狼狽!他精心準備的宏論,他引以為傲的誌向學識,在這個白發枯槁的老人麵前,仿佛一層薄紙,被輕易刺穿,顯露出底下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真實——那份急於求成、急於證明、急於匡正天下的焦躁與“我執”!
守藏室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孔子僵硬的側影和老子的靜默剪影投在身後無儘的竹簡之上,顯得格外巨大而扭曲。南宮敬叔驚愕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夫子,他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夫子,竟被如此不留情麵地當頭棒喝!
孔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端坐的身軀僵硬無比。內心深處掀起了驚濤駭浪:
“驕氣?我…我秉持大道,誌在濟世,這…這是驕嗎?”
“多欲?我欲天下歸仁,這難道也是過錯?”
“態色?我…我隻是想讓天下人看到禮的重要…”
“淫誌?匡複周禮,救民水火,這誌向…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