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隕落——車夫莊賈的背叛
公元前208年冬,陳縣王宮
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卷起街道上的塵土和枯葉,凶狠地拍打著這座曾被稱為“張楚”政權心臟的都城——陳縣。昔日“伐無道,誅暴秦”的激昂口號聲,似乎還隱約回蕩在街巷,但此刻的陳縣,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和衰敗氣息。城門緊閉,守城的士卒縮著脖子,臉上滿是疲憊和對未來的茫然。城內,行人步履匆匆,神色緊張,商鋪大多關門閉戶,繁華不再。
而那座臨時征用、稍加修繕便充當王宮的府邸內,景象卻截然不同。
殿內,巨大的青銅炭盆燒得通紅,散發著灼人的熱氣,將深冬的寒意徹底隔絕。身穿嶄新卻略顯笨拙的華麗袍服模仿秦製但做工粗陋)的陳勝,斜倚在鋪著厚厚錦緞的矮榻上。他原本黧黑、飽經風霜的臉上,如今敷著一層薄薄的粉,試圖掩蓋歲月的痕跡,卻顯得有幾分僵硬和怪異。曾經在田間地頭、在戍卒隊伍裡揮汗如雨、眼神銳利的那個陳涉,仿佛被這身華服和這殿宇的奢靡給生生吞噬了大半。
一個宦者太監,新設立的職位)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精美的漆盒,跪在他麵前,聲音尖細諂媚:“大王,這是朱中正朱房,主管人事考核)剛進獻的南海郡明珠,顆顆圓潤,夜能生輝,正好配大王的威儀。”
陳勝眼皮都沒抬,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放在一邊。他的目光有些飄忽,似乎透過殿內嫋嫋升起的熏香煙霧,看到了彆處。想起當年在大澤鄉,和吳廣對著九百戍卒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時那噴薄的豪情,再看看眼下這些進獻的珠寶、阿諛的嘴臉,心裡竟泛起一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和煩躁。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喧嘩,隱約夾雜著爭執和哭泣聲。
“怎麼回事?”陳勝不悅地皺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沙啞。
一個侍衛慌忙跑進來稟報:“啟稟大王,是……是故人呂臣將軍的家眷,在宮門外哭喊,說……說呂將軍是被冤枉的!求大王開恩……”
“放肆!”陳勝猛地坐直身體,臉上那層薄粉也掩飾不住瞬間湧上的戾氣!呂臣,是他起事早期的一員悍將,驍勇善戰。僅僅因為在前線作戰不利,退回陳縣時言語間流露出對朱房、胡武等人專權的不滿,就被朱房抓住把柄,誣告其有“怨望之心”、“意圖不軌”,陳勝一怒之下將其下獄,此刻恐怕早已身首異處。
“朱房、胡武何在?”陳勝厲聲問道。
話音剛落,兩個身影便從殿外快步走了進來。正是他最信任的近臣,如今身居高位的朱房和胡武。朱房身材矮胖,臉上總是堆著笑,眼神卻像滑溜的泥鰍;胡武則乾瘦精悍,嘴唇很薄,透著刻薄。兩人衣飾鮮亮,氣色紅潤,與宮門外惶惶不安的軍民形成刺眼對比。
“大王息怒!”朱房一臉忠懇,搶先開口,“些許刁民,不識大體,竟敢在王宮外喧嘩!臣已命衛卒驅散。那呂臣心懷怨懟,證據確鑿,大王處置英明,豈容婦孺在此哭鬨,動搖軍心?此風斷不可長啊!”
胡武立刻附和,聲音尖銳:“大王,如今章邯大軍壓境,人心浮動。正是需要嚴刑峻法,以儆效尤之時!對這些不知感恩、妄議朝政之徒,就該殺一儆百!”他的手在袍袖下做了個下切的動作。
陳勝看著他們“義正辭嚴”的臉,聽著他們“忠心耿耿”的話,胸中那點因呂臣家眷哭喊而起的細微波瀾,迅速被更強烈的猜忌和維持權威的衝動所淹沒。是啊,章邯在逼近,形勢危急,必須用重典!朱房、胡武雖然……但他們的忠心似乎毋庸置疑,辦事也得力。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故舊,懂什麼治理國家?他們隻配聽命!
“嗯,”陳勝重新靠回榻上,眼神變得冰冷,“傳令下去,再有在宮門外哭鬨喧嘩、妄議朝政者,無論何人,視為擾亂軍心,立斬!呂臣家眷……驅逐出陳縣!”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加派人手,城中但有可疑言論,立刻報於朱中正、胡司過司過,主管監察)處置!”
朱房和胡武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連忙躬身:“大王聖明!臣等遵旨!”
殿內的熏香似乎更濃了,暖得有些悶人。陳勝揮退左右,偌大的宮殿隻剩下他一人。他望著殿頂的藻井,試圖找回當年揭竿而起、一呼百應的激越豪情,卻隻感到一陣難言的疲憊和……高處不勝寒的寂寥。窗外的風聲像是無數亡魂的嗚咽,穿透厚重的宮門,鑽進他的耳朵裡。他煩躁地閉上眼。
權力如同烈火,既能照亮前路,亦能焚毀初心。陳勝在龍椅上迷失,用猜忌的厚牆隔斷了曾經的魚水之情,殊不知,他親手砌起的每一塊磚石,都在為最終的崩塌積蓄力量。這警示我們:身居高位,若隻聽諂媚塞耳,以嚴苛立威,終將被自己點燃的火焰吞噬。
烽火壓陳縣,倉皇辭廟
公元前208年十二月,寒風如刀,刮骨生疼。陳縣城頭殘破的“張楚”旗幟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垂死者最後的喘息。震天的戰鼓聲由遠及近,如同催命的喪鐘,沉重地捶打著每一個守城士卒的心。黑壓壓的秦軍,衣甲鮮明,戈矛如林,在名將章邯的指揮下,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城牆!巨石和燃燒的火球呼嘯著砸向城頭,碎石飛濺,火光衝天,慘叫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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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的王宮早已不複往日的“威嚴”與“寧靜”。
“報——!西城……西城被秦軍攻破了!蔡賜將軍……戰死了!”
“報!東門告急!守城校尉請求援兵!頂不住了!”
“報!糧倉……糧倉被流矢點燃了!”
告急的軍報如同雪片般飛入大殿,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侍衛們麵色慘白,腳步踉蹌,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形。
殿內,一片狼藉。曾經擺放著華美器物的架子倒在地上,碎片到處都是。陳勝臉色慘白如紙,那層薄粉早已被汗水浸透衝花,露出底下灰敗的底色。華麗的王袍歪斜地套在身上,顯得異常滑稽又淒涼。他慌亂地踱著步,眼神渙散,嘴裡神經質地念叨著:“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快?周文呢?吳廣呢?我的幾十萬大軍呢?!”他猛地抓住一個剛跑進來的宦者衣領,咆哮道:“說話!朕的大軍何在?!”
那宦者嚇得渾身篩糠,哆哆嗦嗦地說:“大……大王……周文將軍早已在戲水敗亡……吳廣王……在滎陽被部將田臧殺害……各……各路將軍……或被秦軍擊潰……或……或自立為王……不聽號令了……”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
“自立為王……被殺……敗亡……”陳勝如遭雷擊,頹然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幾步,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孤寂瞬間淹沒了他!他環顧四周,那些平日裡圍繞在他身邊、諂媚逢迎的臣子們——朱房、胡武……早已不見了蹤影!偌大的宮殿,此刻隻剩下幾個麵無人色的宦者和侍衛,以及一個始終沉默地站在殿柱陰影裡的身影——他的車夫,莊賈。
莊賈,四十歲上下,麵相憨厚老實,是陳勝早年在家鄉務農時的鄰居,跟隨他多年,趕車技術一流,沉默寡言,被陳勝視為最可靠的心腹之一故委以車夫之職)。此刻,他低垂著頭,雙手緊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也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他看著那個癱坐在地、失魂落魄的陳王,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本能的主仆情誼,有看著英雄末路的悲涼,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他想起了前幾日朱房大人私下找他時,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和沉甸甸的承諾……又想起了城外震天的喊殺聲。
“大王!大王!不能再留了!”一個滿臉血汙的將領可能是張賀,陳勝最後的部將之一)帶著十幾個殘兵拚命衝進大殿,嘶聲吼道,“秦狗馬上就到宮門了!末將拚死護著大王突圍!去下城父!那裡還有我們的人!留得青山在啊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