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顯的聲音帶著悲憤:“陛下!他們身為大臣,不思儘忠報國,反而結黨營私,誹謗聖聽,心懷怨望,此風若長,朝廷綱紀何在?陛下天威何存?奴婢等受些委屈不打緊,但陛下的清譽、朝廷的穩定,豈容他們如此踐踏!”
這份偽造的奏疏和石顯聲情並茂的控訴,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元帝本就脆弱的理智和對師傅的最後一點耐心。他對蕭望之等人長期諫言淤積的煩躁,對身體病痛的無奈,以及對失去控製的恐懼,瞬間被點燃為熊熊怒火。更重要的是,“怨望”這個詞,徹底擊中了他作為帝王的逆鱗!他忘記了蕭望之是麒麟閣上的功臣,忘記了他是自己的恩師,隻看到了一個“結黨營私、誹謗君父、心懷怨望”的“逆臣”!
“豈有此理!”元帝猛地一拍禦案,劇烈的咳嗽讓他臉色漲紅,“蕭望之……他們……他們竟敢如此!咳咳咳……傳旨!將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下獄!交……交由有司推問!”憤怒和病痛讓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可怕的嘶啞。
石顯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眼底閃過一絲冷酷的得色,立刻應道:“奴婢遵旨!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他轉身退出宣室殿,步伐輕快而無聲。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開。整個長安為之震動!
當廷尉最高司法官)的屬官帶著凶悍的兵卒闖入位於長安北闕甲第的蕭府時,這位曾經位極人臣、畫像高懸麒麟閣的前將軍正端坐在書房中。案幾上攤開的,還是他未寫完的勸諫疏稿。兵卒粗暴的喝令打破了書齋的寧靜。
蕭望之平靜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他須發已白,麵容清臒,眼神中沒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種深沉的悲涼和洞悉一切的明澈。他看著闖進來的廷尉吏,問道:“陛下……終究還是聽信了石顯之言?”
廷尉吏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低頭道:“蕭公,奉旨拿問,請勿為難小人。”
蕭望之發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聲穿透庭院,仿佛帶著千鈞重負:“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我曾位居將相,年過六十了。老了還要進監獄苟且求生,豈不太卑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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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喊:“聖旨到——”
一名手持黃帛的中書謁者石顯手下的宦官)在幾名小黃門的簇擁下,趾高氣揚地走了進來,尖聲道:“前將軍蕭望之聽旨!”
蕭望之撩衣跪地。
中書謁者展開黃帛,用一種平板卻透著寒意的語調宣讀:“……著蕭望之閉門思過!欽此!”
這不是赦免,這是羞辱性的幽禁!石顯深諳權術,他明白直接將一代名臣下獄處死,震動太大,且蕭望之在士林和民間威望極高。他要的是蕭望之自己“體麵”地消失。
蕭望之緩緩起身,接過那份充滿譏諷的“恩旨”,手指微微顫抖。他抬頭望向未央宮的方向,眼神複雜,有對先帝托付的愧疚,有對昏聵君主的失望,有對奸佞當道的憤恨,更有對自己一生堅守的道義終被黑暗吞噬的悲愴。他仿佛看到了石顯在暗處得意的冷笑,看到了五鹿充宗、牢梁等人彈冠相慶的醜態,也看到了周堪、劉更生可能麵臨的悲慘命運。
“苟求生活,不亦鄙乎……”他喃喃重複著剛才的話語,眼中的光芒漸漸凝聚成一種決絕。他轉身,對一直侍立在旁、滿麵悲憤的老仆低沉而清晰地說道:“朱遊老仆名),去取……鴆酒來。”
老仆朱遊渾身劇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主公!萬萬不可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陛下隻是一時被蒙蔽……”
蕭望之扶起老仆,臉上露出一絲極其苦澀的微笑:“朱遊啊,你跟了我一輩子,還不明白嗎?石顯要的不是我閉門思過,他要的是我死。今日不死,明日便有更大的汙名加身,徒然牽連家人門徒,羞辱士林清名。與其在獄中受獄吏折辱,不如……保全氣節,以死明誌!也好警醒這昏聵的朝堂!”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老仆朱遊知道,主公心意已決,任何勸解都是徒勞。他悲泣著,顫抖著雙手,捧來了一隻小小的玉杯,杯中盛著清澈卻致命的液體——鴆酒。
蕭望之接過玉杯,手指穩定得可怕。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空,那曾經見證過他輔佐宣帝、共圖中興的天空,如今隻剩下灰暗。他仰起頭,毫不猶豫地將杯中毒酒一飲而儘。
毒酒入喉,劇痛瞬間襲來。這位麒麟閣上的功臣,宣帝的托孤重臣,一代名儒,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但他憑借著最後的意誌力,挺直了脊梁,沒有倒下。他緩緩坐下,挺直腰背,如同平日裡在朝堂上那般端肅。鮮血開始從他的嘴角、鼻孔滲出,但他眼神卻異常明亮,仿佛穿透了死亡的帷幕,直視著那亙古不變的天道正義。
“亂我家者……太子也……”這句是曆史記載漢宣帝評價太子劉奭的話,蕭望之臨終未必會說,但此處可作為其內心對元帝治下朝局的絕望映射,或可改為對朝政的無聲控訴)“奸佞當道……國……將不國……”他用儘最後的力氣,發出微弱卻充滿無儘悲憤的歎息,隨即,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一代名臣,以最慘烈也最剛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用鮮血在帝國走向衰頹的軌跡上,刻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恥辱印記!
蕭望之的死訊傳出,長安城一片嘩然,隨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正直之臣無不扼腕痛惜,寒徹心扉。周堪、劉更生被罷官免職,貶為庶人。石顯、五鹿充宗、牢梁等人徹底把持了朝政,元帝更加依賴他們,“事無大小,因顯白決”。帝國的航船,在昏聵懦弱的舵手和貪婪陰險的領航員操控下,無可挽回地滑向深淵。
本章警示:當正義的呼聲被構陷的鎖鏈絞殺,最鋒利的劍往往是沉默的脊梁——曆史或許會記錄黑暗,但它更會銘刻那些寧可玉碎也要點燃星火的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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