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女真老兵完顏石頭,正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同袍,圍著一堆半死不活的篝火,默默地用刺刀削著木頭。
他們不說話,隻是機械地重複著手裡的動作,仿佛這樣可以消磨掉這漫長而無聊的戍邊生涯。
不遠處,一群二十歲上下的新兵蛋子,則顯得精力旺盛得多。
他們聚在一起,摔跤角力,大聲吹噓著各自部落的勇士,或是用粗俗的言語,談論著城裡哪個漢家酒館的姑娘最有味道。
他們的笑聲,在這座暮氣沉沉的戍堡裡,顯得格外刺耳。
完顏石頭瞥了他們一眼,渾濁的眼神裡沒有絲毫波瀾,隨即又低下了頭,繼續削著手中的木頭。
新來的謀克百夫長)說,這是為了鍛煉他們的耐心和手藝,可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想辦法讓他們這些無處安放的老骨頭,有件事做罷了。
他和身邊的這幾個老夥計,都是從前線退下來的。
他們見識過真正的戰爭,身上都帶著各式各樣的“紀念”,完顏石頭有一條殘腿,是他十年前在太原城下被宋軍床弩擦傷的;
坐在他對麵的完顏鐵哥,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到嘴角的恐怖刀疤,是三年前在淮河邊被一個宋將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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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叫阿保鴨的,少了一隻耳朵,據說是被宋軍的震天雷給炸的。
他們是幸存者,也是失敗者,不像那些新兵蛋子,腦子裡還充滿了“建功立業”、“縱馬江南”的幻想。
老兵們都知道,南邊那支軍隊,早已不是他們父輩口中那支可以隨意欺辱的“綿羊”了。
突然,一陣急促到變了調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在戍堡上空響起!
“嗚!嗚!嗚!”
這是最高級彆的敵襲警報!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號角聲驚得跳了起來,完顏石頭手中的木頭和刺刀“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那條隱隱作痛的殘腿,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怎麼回事?”
“敵襲?哪來的敵人?”
那些年輕的新兵們,在短暫的驚愕後,臉上竟露出了興奮和狂熱的神情。
“是南蠻子嗎?”
他們嗷嗷叫著,衝向兵器架,拿起自己的長刀和弓箭。
“太好了!終於有仗打了!”
“讓爺爺我砍下幾個南朝人的腦袋,換幾匹好馬!”
在他們簡單的頭腦裡,戰爭就等於功勳,等於賞賜。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瘋了般衝入戍堡,信使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
他連滾帶爬地衝到眾人麵前,嘶啞著嗓子,用儘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句讓整個戍堡瞬間兩極分化的話:
“南……南朝大軍北伐了!嶽飛為主帥!先鋒已破韓家堡,正向我遼陽府界而來!”
“嶽飛!”
當這兩個字傳入耳中時,完顏石頭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瞬間凝固了。
身邊那幾個同樣身經百戰的老兵,反應幾乎如出一轍。
完顏鐵哥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仿佛眼前出現了什麼恐怖的幻象。
少了隻耳朵的阿保鴨,手裡的酒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馬奶酒灑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
他們沒有像年輕人那樣呐喊,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們的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隻剩下一片死灰,眼神裡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隻有一種沉到了穀底的、深入骨髓的、無法言說的恐懼。
來了!
那個夢魘,讓整個大金鐵騎的榮耀化為齏粉的男人,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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