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七月流火。
在經曆了長達數月的圍困、襲擾與心理戰之後,宋軍東路軍主帥張憲,終於等到了元帥嶽飛“可以收網”的命令。
那一天,遮天蔽日的“宋”字大旗,第一次,真正出現在了遼陽府的城下。
數萬宋軍主力,如同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對遼陽府外圍的所有堡寨,發起了摧枯拉朽般的總攻。
黑風堡,這座早已被饑餓和恐懼蛀空了的堡壘,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組織起來,便被攻破了。
當宋軍的撞角,輕易地撞開那扇早已無人防守的堡門時,衝進來的宋兵看到的,不是手持利刃的悍勇女真,而是一群群形同餓殍、眼神空洞的“活死人”。
就在宋軍發起總攻的前一個時辰,完顏石頭做出了他這一生中,最大逆不道,也最果斷的決定。
他當了逃兵。
沒有絲毫的猶豫,在聽到遠處傳來宋軍總攻的震天號角聲時,完顏石頭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慌失措地衝上城牆,去做那毫無意義的最後抵抗。
隻是冷靜地,將自己那幾塊碎銀子和狼牙,用布條死死地纏在小腿上。
然後,趁著所有人衝向南牆的混亂之際,他獨自一人,來到了無人看管的北牆,用一根磨尖了的木棍,奮力地在早已被風雨侵蝕的夯土牆上,挖出一個個淺坑,作為攀爬的支點。
完顏石頭的左腿,在攀爬時,陣陣劇痛,好幾次都險些讓他掉下去。
但他咬著牙,眼中閃爍著對“活下去”的、近乎瘋狂的執念。
終於翻下那座囚禁了自己數月的城牆,雙腳重新踏上堅實的土地時,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片刻的停留,便一頭紮進了北方那片無邊無際的密林與荒原之中,如同一隻逃離了牢籠、卻又迷失了方向的野獸。
完顏石頭隻有一個念頭:向北,一直向北,回到記憶中,那個位於鬆花江畔的、名叫“石頭村”的家鄉。
逃亡的路,比想象中要艱難百倍。
完顏石頭不敢走官道,隻能在深山老林裡穿行。
白天,他躲在茂密的灌木叢中,躲避著宋軍那些如同鬼魅般的斥候遊騎。
晚上才敢出來,靠著天上的星辰,辨彆著北方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路。
他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也算不清自己到底逃了多少天。
餓了,就啃食樹皮草根;渴了,就喝幾口山澗裡的溪水。
好幾次都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一想到記憶中家鄉的模樣,想到或許還在等他回去的阿媽,他又奇跡般地挺了過來。
這一路上,完顏石頭見到了太多的人間地獄。
那些被宋軍擊潰的金軍散兵,三五成群,在鄉野間遊蕩,他們比土匪還要凶殘,為了搶奪一點食物,會毫不猶豫地向昔日的同胞揮刀。
還有更多的流離失所的難民,漢人、契丹人、渤海人……甚至還有許多像他一樣,被戰亂衝散了的女真人。
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漫無目的地,在絕望的土地上遷徙。
為了活下去,也為了更好地掩飾自己逃兵的身份,完顏石頭果斷地,混入了一股由數十人組成的難民隊伍裡。
他將自己臉上塗滿泥汙,撕爛了身上最後一點還能看出是軍服的衣物,學著其他難民的樣子,佝僂著背,眼神空洞,步履蹣跚。
他忽然發現,當自己拋棄了所有尊嚴和身份後,反而更容易活下去。
這天中午,烈日當空。
這支疲憊不堪的難民隊伍,正走到一處三岔路口。
突然,前方林中,傳來一陣車馬的喧嘩聲。
所有難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最怕的,就是遇到亂兵。
很快,一支由百餘人組成的隊伍,從林中緩緩駛出。
隊伍的中間,是幾輛裝滿了糧草物資的大車。
隊伍的前後,則是由幾十名手持長槍、腰挎佩刀的宋兵護衛著。
是宋軍!
難民們頓時一陣騷動,但隨即又安靜下來。
因為他們看到,這支宋軍,軍容雖然齊整,但氣氛卻並不肅殺,士兵們大多神情放鬆,甚至還在有說有笑。
看樣子,隻是一支後勤部隊。
完顏石頭的心,卻在那一刻,猛地揪緊了!
他本能地低下頭,將臉埋得更深,渾身不受控製地,開始微微顫抖。
他怕!發自骨髓地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