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亂了。
當皇帝完顏亶那道“放棄上京,連夜北狩”的旨意,在城中的權貴階層中傳開時,這座城市的體麵與秩序,便在瞬間,蕩然無存。
無數的馬車,在深夜的街道上橫衝直撞。
無數的權貴,在為了多帶走一箱金銀,而和自己的家奴,吵得麵紅耳赤。
整個上京,都沉浸在一種末日降臨般的、自私而又醜陋的瘋狂之中。
而這份瘋狂,也終於,傳到了城西那座平靜的太師府。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著完顏宗翰那張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臉。
“北狩?……嗬嗬,北狩!”
完顏宗翰先是低聲地重複著這個詞,感覺似曾相識,隨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北狩!好一個‘棄城而逃’!”
“哐當!”一聲巨響。
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紫檀木書案之上,書案竟被他這一拳,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不肖子孫!徹頭徹尾的不肖子孫!”
完顏宗翰的雙目,赤紅如血,那魁梧的身軀,憤怒的顫抖著。
他指著皇宮的方向,破口大罵,早已不顧任何君臣禮儀。
“完顏晟!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就是你選的好子孫!這就是你要傳下的萬裡江山!”
“他把你的臉,把我們所有完顏氏先祖的臉,都丟儘了!丟到那臭水溝裡去了!”
這一刻,完顏宗翰不再是那個被剝奪了兵權、隻能在府中枯坐的“太師”。他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能生撕虎豹、悍不畏死的戰神粘罕!
宗翰的思緒不受控製地回到了幾十年前。
那時的白山黑水,冰封雪鎖。
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帶著他們這區區數千女真兒郎,僅憑著幾十副鎧甲起兵,在冰天雪地裡,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卻依舊憑借著一股不把命當命的悍勇,一次又一次地,擊潰了數倍於己的遼國大軍!
那時的他們一刀一槍,一寸一寸地,打下了這片大金國的萬裡江山!
麵對十倍於己的敵人,他們沒有逃!
被大雪封山,斷糧半月,仍啃著樹皮,嚼著冰雪,也沒有逃!
因為他們知道,在自己的身後,就是部落家人!自己是女真人的狼,狼,永遠不會在獵物麵前,轉身逃跑!
而現在呢?
完顏亶這個所謂的“大金天子”,流著太祖皇帝血脈的“不肖子孫”,在敵人兵臨城下,在尚有堅城可守,尚有民心可用之時,他做出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決定,竟然是跑!
跑!
這個字,就像一根燒紅了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完顏宗翰的心上!
“這和當年,被我們追得如喪家之犬般的宋朝皇帝,有什麼區彆?!”
完顏宗翰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靖康年間的那一幕幕。
那時的自己率領大金鐵騎,兵圍東京開封府,像攆兔子一樣,追殺著那個倉皇南渡的宋朝文武。
那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完顏宗翰發自內心地,嘲笑著、鄙夷著那個懦弱、無能、隻知逃跑的民族和他們的君主。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風水輪流轉。
僅僅過了十幾年,同樣的一幕,竟然,要在他自己的國家,在大金的都城,再次上演!
大金國,竟然也淪落到了,需要靠皇帝“棄城而逃”,來苟延殘喘的地步!
何其荒謬!何其諷刺!
這已經不僅僅是無能了!更是深入骨髓的愚蠢!
跑,就能延續國祚嗎?
完顏宗翰比任何人都清楚,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一旦皇帝帶頭逃跑,那整個大金國的軍心、民心,將在瞬間,徹底崩盤!
所有還在抵抗的州縣,都會望風而降!所有還在觀望的部族,都會倒向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