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上京城,北門。
這座平日裡象征著國都威嚴與秩序的北大門,此刻成了整個城市混亂與恐慌的泄洪口。
無數的馬車、牛車,裹挾著成千上萬的、想要逃離這座末日之城的權貴、家眷、仆役,瘋狂地,向著城門湧去,將寬闊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叫罵聲,哭喊聲,車輪的碾壓聲,馬匹的嘶鳴聲……
就在這片巨大的混亂之中,一支由數百名“護軍”精銳,簇擁著的、裝飾著金頂流蘇的豪華車隊,正艱難地,從皇宮的方向,向著玄武門,緩緩駛來。
車隊中央,那輛最是奢華的、由八匹駿馬拉著的巨大龍輦之內,大金皇帝完顏亶正臉色煞白地,抱著一個裝著他最心愛玉器的錦盒,身體,隨著車駕的顛簸,而微微顫抖。
他不敢掀開車簾去看外麵那如同地獄般的景象,隻是緊閉著雙眼,心中不斷地催促著:
“快一點……再快一點!隻要出了這座城,隻要逃到北方的黃龍府,朕就安全了!朕就還有機會!”
在他的身後,是數十輛裝滿了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綾羅綢緞的大車。
為了收拾這些“細軟”,足足耽擱了近一個時辰。
終於,在護軍們用馬鞭和刀鞘,粗暴地,開出一條血路之後,皇帝的龍輦,抵達了北門的門洞之下。
城門,就在眼前!
自由,就在眼前!
完顏亶的心,狂跳了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在北方那片廣袤的林海雪原之中,重整旗鼓,厲兵秣馬,最終,再次殺回上京的輝煌未來!
然而,就在皇帝的龍輦,即將穿過那象征著“生路”的門洞時。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那兩扇厚重無比的、包裹著鐵皮的巨大城門,竟在他的眼前,猛地,合上了!
緊接著,城門之上,火把驟然亮起,如同點亮了無數雙嘲弄的眼睛。
無數身披重甲、手持強弓硬弩的士兵,如鬼魅般,出現在城牆的垛口之後,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城下那早已亂成一團的皇帝車隊。
“怎麼回事?!誰敢關閉城門?!給朕打開!快打開!”
完顏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在車廂裡發出了變了調的嘶吼。
護衛皇帝的護軍統領,也意識到了不對,拔出佩刀色厲內荏地對著城牆之上,大聲喝道:“城上是何人?!竟敢阻攔聖駕!想造反嗎?!”
話音未落,一陣沉重而又極富節奏感的馬蹄聲,從街道的另一頭,緩緩傳來。
混亂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不自覺地,向兩旁退去,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
隻見,在通道的儘頭,一個身披重甲、手持一柄巨大戰刀的身影,正獨自一人,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之上,緩緩而來。
他的身後,是數千名同樣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精銳士兵,他們沉默地,邁著整齊的步伐,跟隨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鐵血殺氣,將在場的那些隻會欺壓百姓的護軍,以及亂糟糟的逃難人群,壓得喘不過氣來。
月光,照亮了來人的臉。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寫滿了桀驁與霸道的臉。
正是,本應被“軟禁”在府中的太師,完顏宗翰!
“伯……伯父?!”
完顏亶在看清來人時,驚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一種比麵對城外宋軍時,還要巨大百倍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不是傻子,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陛下,這是要去哪啊?”
完顏宗翰在龍輦前,勒住韁繩,沒有下馬,居高臨下地,用一種近乎嘲弄的眼神,看著龍輦之內,那個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的侄孫。
“國都尚在,將士尚可戰,百姓尚在,陛下作為一國之君,不思與城池共存亡,卻要效仿那南朝的懦夫,棄城而逃?”
“你,對得起太祖皇帝的在天之靈嗎?!”
“你,配坐在這龍輦之上嗎?!”
最後一句,完顏宗翰幾乎是咆哮著吼出來的!聲音如同炸雷。
“放肆!粘罕!你……你想乾什麼?!你想造反嗎?!”
完顏亶色厲內荏地尖叫道:“朕才是皇帝!護軍!給朕拿下這個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