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會寧府,東城,榆木巷。
巷子的儘頭,有一家不起眼的木匠鋪,鋪子的主人,叫“陳三”,一個四十出頭、沉默寡言的漢人木匠。
鄰裡們都知道,陳三是個老實人,他十年前,從中原流落到此,憑著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藝,在這榆木巷安了家。
他做的家具,結實、耐用,從不缺斤短兩,無論是女真貴人,還是漢人百姓,誰家有活兒,都愛找他。
十年來,陳三娶妻生子,續了香火,婆娘是個本分的漢家女子,兒子今年剛滿八歲,已經能幫著他刨木花了。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在這座異族都城裡,為了生計而奔波的漢人匠戶。
沒人知道,陳三的真名叫“陳壽”。
也沒人知道,他那雙常年握著斧子和刨子、布滿了老繭的手,曾經更習慣於握刀。
十年前,當崇禎皇帝建立錦衣衛時,便啟動了一項代號為“蟄伏”的絕密計劃。
從最忠誠的、也是最精銳的錦衣衛中,挑選了數百名家世清白、無牽無掛的校尉,讓他們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商人、工匠、郎中、乞丐、甚至是被賣入王公府邸的奴仆,潛入到金國的腹心之地,尤其是國都上京。
他們的任務,隻有一個:活下去,紮下根,然後,像一株植物的根係般,無聲無息地,滲透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了解它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糧倉,每一個武庫,甚至,是每一個權貴府邸的密道。
十年,整整十年。
對於一個王朝來說,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但對於陳壽這些“種子”來說,這十年,卻是一場漫長而又煎熬的修行。
他們要學會遺忘自己曾經的身份,遺忘刀光劍影的生涯,遺忘南方故土的親人。
更要學會偽裝,學著像一個真正的木匠那樣,為了一文錢的工錢,和雇主爭得麵紅耳赤;
學著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在孩子生病時,急得徹夜不眠。
要將自己,活成一個真正的“陳三”。
這十年裡,有的人,因為暴露了身份,被金國的鷹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某個陰暗的角落。
有的人,則因為忍受不了這種無休止的、看不到儘頭的潛伏,而精神崩潰,變成了真正的瘋子。
但更多的人,像陳壽一樣,活了下來。
他們就像這座城市裡,最不起眼的磚石,最普通的草木,看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衰落,看著女真貴族們的驕橫與內鬥,將所有的一切,都默默地,記在心裡,刻在腦子裡。
錦衣衛暗探們,一直等待來自南方的信號。
這一天,信號,終於來了。
當城外那如同天罰般的炮聲,第一次響起時,正在鋪子裡給一位女真謀克修理著一把太師椅的陳壽,那握著鑿子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王師,終於到了!
當夜,陳壽借口去“同鄉會”喝酒,悄然來到了位於城西的、那家由錦衣衛指揮僉事李彥仙,親自坐鎮的“四海皮貨行”。
皮貨行的後院,密室之內,燈火通明。
十幾個和他一樣,潛伏了十年之久的“種子”,從上京城的各個角落,彙聚於此。
他們當中,有富商,有小販,有郎中,有車夫……甚至有青樓的龜公。
十年來,他們彼此之間,大多素未謀麵。
“諸位兄弟,蟄伏十年,辛苦了!”
李彥仙,這位錦衣衛的“老行家”,看著眼前這些早已被歲月磨礪得看不出本來麵目的同袍,聲音,有些感慨。
“陛下,已在城外,我王師數十萬大軍,已將此城,圍為鐵桶!”
“現在,到了我們為陛下,為大宋儘忠的時刻了!”
李彥仙攤開一張早已繪製了無數遍的、無比詳儘的上京城防圖。
“城防,已不足為慮,完顏宗翰雖是名將,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次我等的任務,不是攻城,而是……誅心!”
“我要你們,在今夜子時,用儘一切手段,將上京城徹底搞亂!”
李彥仙指向地圖上的幾個點。
“陳壽!”
“屬下在!”陳壽上前一步,躬身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