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時的休整,短暫得像溺水者浮出水麵換得的半口空氣。地下樞紐裡的死寂被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痛苦呻吟所取代,卻又在每個人心頭敲打著倒計時的喪鐘。周擎手臂上的傷口被林薇用最後一點消毒藥劑和相對乾淨的布料緊緊包紮,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牽扯著隱痛,提醒他這具身體也已瀕臨極限。他靠意誌力強撐著,像一尊布滿裂痕卻仍未倒塌的石像。
阿蘭再次陷入昏迷,但這次的沉睡與之前不同。她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收縮的速度肉眼可辨,新生的皮膚泛著一種不健康的淡灰色光澤。她的呼吸平穩悠長,仿佛體內的狂暴能量在陳暮那無形的威壓震懾下,暫時蟄伏起來,進行著更深層次的重塑。這非但不能讓人安心,反而更像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周擎看著她異變的手掌,心中那份不安的預感越來越重——她在變成什麼?下一次醒來,占據這具軀殼的,是那個沉默忠誠的同伴,還是一頭徹底失控的怪物?
林薇利用這寶貴的時間,不顧疲憊,再次檢測了陳暮的狀態。陳暮的生命體征依舊在危險的穀底徘徊,腦波脈衝卻變得更加頻繁而雜亂,如同接收著無數混亂信號的天線。林薇的筆記本上寫滿了複雜難懂的公式和推測,但每一個推導到最後,都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牆後是深不見底的未知。她的理性正在被這巨大的無力感蠶食,隻剩下一種近乎本能的記錄欲望——記錄下這一切,直到終結。
小張依舊沉默,當周擎強行將一小塊壓縮餅乾和水塞進他手裡時,他機械地咀嚼吞咽了下去。眼神依舊空洞,至少求生的本能還沒有完全泯滅。這微不足道的反應,讓周擎在絕望中勉強找到了一絲可以繼續前行的借口。
時間一到,周擎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斬斷猶豫的決絕。
再次踏上征途,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陳暮偶爾無意識散發驅散普通變異體的“威壓”似乎變得不穩定,時強時弱。強時,周圍一片死寂,連風聲都仿佛被吞噬;弱時,那些窺探的目光和蠢蠢欲動的陰影便從廢墟的各個角落重新浮現,貪婪地注視著這支殘破的隊伍。
根據獸皮地圖和零提供的有限信息,他們需要穿越這片“鋼鐵墳場”的核心區域——一條被稱為“鏽蝕回廊”的巨大地下管道係統。這裡是舊時代城市排汙、輸電和交通的動脈之一,如今早已廢棄,被更危險的變異體和未知的輻射汙染區所盤踞,是通往“鏽蝕核心”所在地——一座疑似早期地質勘探中心或秘密研究所建築的必經之路。
找到回廊的入口並不難,一個被炸開通往地下的巨大豁口,如同怪獸猙獰的食道,向外噴吐著混雜濃重鐵鏽味和腐敗有機質的冰冷氣流。豁口邊緣,扭曲的鋼筋像垂死的觸手般伸出,上麵掛著一些風乾破碎的布條,甚至還有細小無法辨認的骨骼殘骸。
周擎打頭,背負著陳暮,率先踏入這片黑暗。林薇攙扶著意識尚有些模糊的阿蘭緊隨其後,小張則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踉蹌著跟在最後。
回廊內部比想象中更加寬闊,但也被各種坍塌物和廢棄車輛堵塞得異常複雜。頭頂是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許多已經破裂,垂下縷縷黏膩不知名的菌絲狀物質,偶爾滴落渾濁的液體,在寂靜中發出“嘀嗒”的聲響,格外瘮人。腳下是厚厚的混合了油汙、鏽渣和不明沉積物的淤泥,踩上去軟膩而粘腳,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空氣渾濁不堪,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味、金屬氧化味和一種……類似無數人低聲絮語的背景噪音。
“小心輻射。”林薇看了一眼手腕上簡陋的蓋格計數器,指針在不安全的區域輕微但持續地顫抖著,“這裡的輻射水平超標,雖然不致命,但長時間暴露會加速細胞衰變。”她的話讓本就壓抑的氣氛又沉重了幾分。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手電的光柱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隻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兩側斑駁脫落的牆麵上,時而能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舊時代標語,或是更加詭異的用暗紅色顏料希望是顏料)塗抹的扭曲符號,有些類似他們之前在流亡者那裡見過的,但更加古老和癲狂。
前行了約莫一個小時,除了環境帶來的心理壓力和體力消耗,並未遭遇實質性的攻擊。然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始終如影隨形,並且越來越強烈。不是來自實體,更像是來自這回廊本身,來自那些滴水的管道,來自腳下粘稠的淤泥,來自空氣中那股低語般的噪音。
“等等。”周擎突然停下腳步,舉起拳頭示意。他側耳傾聽,眉頭緊鎖。“你們……聽到什麼了嗎?”
林薇也屏息凝神。除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背景的低語噪音似乎……增強了。不再是模糊的雜音,而是逐漸彙聚成一種仿佛無數人貼在耳邊竊竊私語的感覺。聽不清具體的詞彙,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情緒——絕望、怨恨、瘋狂,還有一絲……詭異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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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母親’的低語……”林薇臉色發白,聲音帶著顫抖,“這裡的汙染程度太高,地脈意識的碎片……或者說殘留的集體無意識……形成了某種……‘回響’。”
就在這時,被周擎背負著的陳暮,身體再次輕微地抽搐起來。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與那無處不在的低語進行著無聲的抗爭或交流。
突然,走在最後的小張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不!不要過來!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他雙手抱頭,驚恐萬狀地瞪著前方空無一物的黑暗,身體劇烈顫抖,仿佛看到了極度恐怖的景象。
“小張!”周擎厲聲喝道,試圖喚醒他。
但小張已經完全被幻聽幻視吞噬了。他看到了死去的同伴?看到了城市淪陷那天的慘狀?無人得知。他猛地轉身,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不顧一切地朝著來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混蛋!回來!”周擎又驚又怒,背負著陳暮讓他無法快速追趕。
然而,小張沒跑出幾步,腳下仿佛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或者說,是淤泥中猛地伸出了什麼東西,纏住了他的腳踝!
“噗通”一聲,他重重摔倒在粘稠的淤泥裡。
手電光立刻照射過去。隻見纏住小張腳踝的,並非藤蔓或繩索,而是一種……如同由暗影和汙穢能量構成半實質化的觸手!那觸手正從淤泥深處伸出,散發著濃鬱的不祥氣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小張摔倒旁邊的牆壁上,那斑駁的布滿黴斑和鏽跡的牆麵,開始如同水麵般蕩漾起漣漪!周圍的低語聲在這一刻陡然放大,變得清晰而充滿惡意!
漣漪中心,色彩和陰影開始扭曲、彙聚,最終……形成了一幅模糊但動態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