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是來賣成衣的。她放下手裡的活計，拿起最上麵一件鵝黃色的小罩衣，仔細翻看起來。手指撫過細密的針腳，檢查著領口、袖口的縫製，又看了看布料拚接和整體的平整度。
李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氣不敢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看到老板娘微微蹙起了眉頭，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嗯……”老板娘沉吟著，又拿起另一件藍色的看了看，終於抬起頭，臉上露出了笑容，“大妹子，手藝不錯啊！針腳勻實，尺寸也合適，這領口袖口收得挺利落。就是這布料……”她掂了掂衣服，“舊了點，洗過很多水了吧？”
“是……是嫁妝布……”李薇的聲音低如蚊蚋，帶著難堪。
“哦……”老板娘了然地點點頭，眼中多了幾分同情，“不容易。這樣吧，”她放下衣服，看著李薇的眼睛，“你這五件，我都要了。舊布新做，樣式也簡單，一件……算你一塊二毛錢，你看行不？”
一塊二毛錢！
李薇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老板娘！一塊二！五件就是六塊錢！妞妞的藥錢！鎮衛生所……有指望了！巨大的驚喜和酸楚猛地衝上眼眶，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用力地、不停地點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她慌忙抬手去擦。
老板娘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輕輕歎了口氣，沒再多說，從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舊錢包裡，數出六張一塊的紙幣，又數出幾張毛票，遞到李薇手裡。
“拿著，大妹子。以後要還有，樣式做得再活泛點，布料好點，價錢還能再好些。”她的聲音溫和了許多。
李薇緊緊攥著那幾張還帶著老板娘體溫的紙幣，那薄薄的紙片此刻在她手裡卻重逾千斤，滾燙滾燙。六塊錢！她靠自己掙來的！不是從婆婆指縫裡漏下的殘羹冷炙！
“謝謝……謝謝大姐！”她哽咽著，深深地鞠了一躬，胡亂抹掉眼淚，把空了的包袱皮塞進懷裡，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攥緊了那幾張錢，轉身就衝進了熙攘的人群。她腳步飛快，幾乎是跑著，朝著鎮上唯一那家掛著紅十字標記的衛生所奔去。
衛生所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李薇攥著那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潮的紙幣，緊張地看著那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給妞妞聽診。妞妞怯生生地靠在她懷裡，小臉依舊沒什麼血色，但咳嗽似乎輕緩了些。
“支氣管炎，拖得有點久了。”醫生放下聽診器，語氣嚴肅，“得打針消炎，再配上幾天藥。以後可得注意，彆讓孩子再著涼了。”他刷刷地在處方箋上寫著。
李薇的心揪緊了：“大夫，得……得多少錢？”
“打針三天，藥吃五天。一共……”醫生算了一下，“四塊八毛錢。”
四塊八！李薇心裡飛快地盤算著，賣衣服得了六塊，除去來回車費一角……還剩五塊九！夠了！還有富餘！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狂喜湧上心頭！她幾乎是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那幾張被攥得皺巴巴的錢，仔細地數出四塊八毛錢，遞了過去。剩下的錢，她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貼身的衣兜裡，緊緊按著，仿佛那是她的命根子。
“娘……藥……不苦……”妞妞仰著小臉，看著護士手裡的針管，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小聲地說。
“妞妞乖，”李薇緊緊抱著女兒，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堅定，“打了針，吃了藥，我們妞妞就好了。以後……娘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天天有糖吃。”她輕輕蹭著女兒柔軟的頭發，目光望向衛生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底深處，那簇在河水中淬煉出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而明亮。
李家坳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向來是村裡信息的集散地。夏末的午後，暑氣未消，樹蔭下聚集了不少搖著蒲扇納涼、等著看熱鬨的村民。空氣裡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一種躁動不安的氣息。
李薇抱著剛打完針、精神頭略好些的妞妞，正低頭快步往家走，隻想儘快避開這些無所事事的目光。妞妞的小臉貼著娘親的脖子，手裡緊緊攥著衛生所大夫給的一小片包藥用的糖紙，像得了什麼寶貝。
“哎喲！這不是強子媳婦嗎？”一個尖利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陡然響起，像一把淬毒的鉤子，瞬間勾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李薇腳步一頓，心猛地一沉。她抬起頭。
隻見婆婆張桂芳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前麵，雙手叉腰，一張瘦削的臉因為激動而扭曲著，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瘋狂而怨毒的光芒，死死釘在她身上。
“大家夥兒都瞧瞧！都來瞧瞧這個不要臉的賤貨！”張桂芳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破鑼一樣在樹蔭下炸開，手指直直戳向李薇的鼻子，“我家強子在外頭累死累活，血汗錢都寄回來養家！她倒好！心思活絡得很呐！拿著家裡的錢，往鎮上跑得那叫一個勤快！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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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驚愕的、鄙夷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地聚焦在李薇身上，像無數根芒刺。
李薇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抱著妞妞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妞妞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惡意嚇到了，往她懷裡縮了縮。
“娘！你胡說什麼！”李薇的聲音因為憤怒和屈辱而發抖，“我去鎮上，是給妞妞……”
“妞妞？”張桂芳厲聲打斷她，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嗤笑，臉上的肌肉因為刻毒而抽搐著，“少拿那賠錢貨當幌子！去給妞妞瞧病？呸！瞧病瞧得自己兜裡鼓鼓囊囊？瞧病瞧得天天往野男人堆裡鑽？打量誰不知道你那點醃臢心思？”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像瘋魔了一般，目光掃過人群，帶著一種煽動性的惡意，“大家夥兒都說說！她李薇，是不是三天兩頭往鎮上跑？一去就是大半天！回來就偷偷摸摸藏東西！不是偷人養漢，哪來的錢？哪來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老張家祖祖輩輩清清白白，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喪門星、破鞋！”
“破鞋”兩個字，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李薇的心上！她氣得渾身發抖，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周圍那些目光，此刻像針一樣紮得她體無完膚。她能感覺到懷裡妞妞小小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張桂芳似乎覺得火候還不夠，她猛地往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李薇的臉上，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
“李薇！你個不要臉的賤人！你給我聽好了！你肚子裡的野種，休想栽到我們老張家頭上！有我在一天，你和你那野男人生的孽種，就彆想踏進我張家門一步！我們張家丟不起這個人！”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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