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心裡猛地一沉！她放下手裡的針線，緩緩站起身，臉上沒有任何驚慌，隻有一種冰冷的了然。她掃了一眼張有福和他身後的民兵，最後目光落在院牆外一閃而過的、王金花那張幸災樂禍的臉上。
“會計，我不明白。”李薇的聲音很平靜，“我靠自己的手藝，給供銷社加工點小孩衣服，掙點辛苦錢糊口，給癱在床上的婆婆和生病的女兒買藥，怎麼就成了投機倒把？這帽子太大，我戴不起。”
“哼！”張有福冷笑一聲，指著屋裡堆著的布料和半成品衣服，“證據都在這擺著！這麼多布料，這麼多衣服！不是投機倒把是什麼？社員自給自足可以，你這明顯就是搞資本主義尾巴！破壞集體經濟！帶走！”
兩個民兵上前一步，就要拿人。
“等等！”李薇厲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讓民兵的動作頓了一下。她轉身快步走進屋裡，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正是周秀蘭幫她從供銷社倉庫開出的那張蓋著紅章的加工證明！
她把證明展開，舉到張有福眼前，紙張因為她的用力而微微顫抖：
“會計！您看清楚了！這是縣城供銷社開的證明！白紙黑字，紅章大印！上麵寫得清清楚楚：茲委托李家坳大隊社員李薇同誌，代為加工童裝若乾，用於參加縣物資交流大會！這是供銷社組織的正當任務！是支援國家建設！怎麼就成了投機倒把？！您要抓人，行！先打電話問問供銷社的周秀蘭同誌，問問供銷社的領導！問問這章是不是假的！”
她的聲音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砸在地上。那張蓋著鮮紅公章的證明，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張有福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湊近了仔細看那張證明，供銷社的公章清清楚楚！委托加工的內容也寫得明明白白！他沒想到李薇這個看似走投無路的女人，背後竟然真的搭上了供銷社這條線，手續還這麼齊全！王金花隻告訴他李薇在家偷偷摸摸做大批衣服賣錢，可沒提這茬！
場麵一時僵住了。兩個民兵也麵麵相覷，看向張有福。
張有福騎虎難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狠狠瞪了一眼院牆外，王金花早嚇得縮回了頭。他乾咳兩聲，強自鎮定：“這個……就算是供銷社委托，那也要在大隊登記備案！你這私自接活，不報備，就是無組織無紀律！東西……暫時不能動！等我們核實清楚再說！”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揮揮手，帶著兩個民兵灰溜溜地走了，連句狠話都沒敢再撂下。
看著他們倉惶的背影，李薇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後背已驚出一層冷汗。她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加工證明，仿佛攥著自己的命脈。差一點……就差一點！如果不是周秀蘭大姐細心，提前幫她辦好了這道護身符，她今天就被徹底毀了！那些辛苦做好的衣服和布料，都會被當成“罪證”沒收！等待她的，將是難以想象的災難！
張強看著妻子單薄卻挺直的背影，看著她手裡那張神奇的“護身符”，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後怕，有慶幸，還有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屬於李薇的堅韌和力量。
李薇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更深的凝重和緊迫。她看了一眼堆在屋裡的布料和半成品衣服，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時間不多了。交流會，她必須成功！這不僅僅是為了賺錢，更是為了證明她李薇，能堂堂正正地站著活下去！為了給妞妞搏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她重新坐回木桌前，拿起針線，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針尖刺破燈芯絨厚實的表麵，發出沉悶而堅定的“嗤”聲。窗外，樹影搖曳，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但李薇的心，此刻卻異常沉靜。
她知道，更大的風暴，或許就在交流會之後。劉老拐的消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而她手中，除了針線和證明，還有那封未曾寄出的舉報信。她需要更快地積蓄力量，迎接那未知的、必將到來的決戰。
縣物資交流大會的喧囂與熱浪，像一場絢麗而不真實的夢，留在了李薇身後。驢車在坑窪的鄉間土路上顛簸搖晃，發出吱呀的呻吟。李薇緊緊抱著懷裡那個鼓鼓囊囊的舊帆布包，裡麵裝著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蓋著縣百貨公司鮮紅公章的訂貨合同，以及周秀蘭大姐硬塞給她、讓她“給妞妞買點好的”的十塊錢辛苦費。
陽光透過路旁楊樹的枝葉，在她疲憊卻帶著一絲亢奮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心依舊被巨大的喜悅和壓力填滿。一百件！三個月！這數字像戰鼓一樣在她心頭擂響。她盤算著：回去立刻找周秀蘭大姐聯係更多布料，發動王家屯甚至李家坳手巧的媳婦們一起趕工，按件計酬……她仿佛看到了一條鋪滿陽光的坦途，路的儘頭，是妞妞紅潤的小臉和不再需要為生計發愁的日子。
張強沉默地趕著車，偶爾偷偷瞥一眼妻子。交流會上李薇的鎮定自若和簽下大合同時供銷社主任讚許的目光，都讓他感到陌生和一絲莫名的自卑。他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個曾經被他視為依附於張家、需要他庇護的女人，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長出了比他更堅韌的翅膀。他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比如“你真能乾”，或者“彆太累”，但最終隻化作一聲含糊的嘟囔，揚了揚手裡的鞭子。
驢車轉過一個長滿荒草的土坡，進入一段相對僻靜、兩旁是高聳土崖的狹長路段。這裡叫“老鷹嘴”，離李家坳還有三四裡地。崖壁上怪石嶙峋，投下濃重的陰影，風吹過崖頂的灌木叢，發出嗚嗚的怪響，平添幾分陰森。
李薇沉浸在思緒中，並未在意。妞妞靠在她懷裡，玩累了，已經沉沉睡去。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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