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與袁天罡閒談,文淵漸漸發現,這老道不僅掐算卦象精準,心算更是快得驚人——方才隨口提了句西南道的田畝總數,他眼珠轉了兩轉,竟當場算出了均田後的戶均數額,連零頭都分毫不差。至於堪輿本事,更不必說,路過街角那處新修的鋪麵時,他隻瞥了眼門窗朝向,便斷定“此屋冬暖夏涼,卻忌西北開門,恐招破財”,說得文淵暗暗稱奇。
黃靈兒讓他核算賬目,倒真是用對了人,隻是這般才學隻用來撥算盤,未免有些屈才了。
文淵正想著,見袁天罡已眯起眼靠在車壁上假寐,長須隨著馬車顛簸輕輕晃動。他忽然記起坊間傳聞裡,與袁天罡一同推演《推背圖》的李淳風,便試探著問了句:“道長可認得李淳風?”
“唔?”袁天罡猛地睜開眼,像是被驚飛的宿鳥,眼神裡滿是茫然,“李淳風?那是何人?貧道從未聽過。”
文淵眉峰微蹙,指尖在膝頭輕輕叩著。李淳風本就比袁天罡年輕許多,此刻怕是還在哪個山觀裡苦讀,尚未在世間嶄露頭角,兩人沒交集也尋常。隻是……這時候的他,正在何處遊學?
記憶裡的碎片漸漸拚湊起來:李淳風生於岐州雍縣,自幼便是個神童,經史子集過目不忘,尤其癡迷天文曆算。後來遊學南坨山,在靜雲觀拜至元道長為師,才算真正踏入了天文曆法的門徑。曆史評價:他是天文學家、數學家、易學家,精通天文、曆算、陰陽、道家之說。
這人很不得了——文淵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暗自思忖。他是世界上第一個給風定級的人,那部《乙巳占》更是氣象史上的開山之作。後世傳他與袁天罡共著《推背圖》,雖不知真假,卻足見其易學造詣。
“怎麼?公子認得此人?”袁天罡見他沉吟,忽然問道,眼裡又泛起那探究的光。
文淵唇邊漾開一抹淡笑,語氣漫不經心:“不過是先前聽人閒談時提過這麼個奇才,並無深交,隨口問問罷了。”
心裡卻已打起了轉——若真能尋到年少時的李淳風,將這等人物留在身邊,再配上自己前世那些半吊子的現代學識,保不齊真能碰撞出些意想不到的東西。不說彆的,單是那風級劃分之術,若能早些與船運、農耕結合,便是樁利國利民的大事。
他正思忖間,袁天罡忽然撚著胡須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憶起往事的悠遠:“說起來,南坨山靜雲觀的至元道長,倒常跟貧道念叨他有個姓李的徒弟。”
文淵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地聽著。
“那老道每次提及這徒弟,臉上都帶著得色,”袁天罡笑了笑,眼尾的皺紋裡盛著些暖意,“說那孩子年紀輕輕,卻已能背下整部《周髀算經》,觀星象時能從黃昏一直坐到天明,連觀裡的銅壺滴漏都記不過他。尤其在天文、曆法、數術這些學問上,悟性高得驚人,說是‘一點就透,過目成誦’。”
馬車正碾過一道石板接縫,車身輕輕一晃。文淵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閃過絲了然——看來,這便是年少時的李淳風了。
“哦?竟有這等奇才?”他故作驚訝,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不知這李姓少年如今何在?”
袁天罡搖頭道:“至元道長護徒得緊,隻說仍在靜雲觀潛心修行,不讓外人隨意叨擾。不過……”他忽然看向文淵,眼裡閃過絲促狹,“貧道瞧公子方才聽聞這名字時,眼神亮了三分,莫不是也想會會這後生?”
文淵猛地一拍車廂壁,“啪”的一聲脆響驚得車外的馬打了個響鼻。他眼裡亮得像落了星子,聲音裡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與聰明人說話就是暢快!這事便拜托道長了,越快越好!”
他往前傾了傾身,語氣愈發懇切:“等那孩子來了,我專門為你們二位設立一個‘研究所’——道長您學識精深,屆時便是首位‘院士’!”
袁天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長須都顫了顫。文淵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真切,可“研究所”是什麼所在?“院士”又是何等官職?他搜遍腦子裡隋代官吏,竟找不出半點對應的名目。
老道撚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眉頭擰成個疙瘩,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知所雲”——隻依稀覺出,這兩個他聽不懂的詞,似乎是極大的尊崇,不然文淵怎會說得這般鄭重?
“這……”袁天罡乾咳兩聲,望著文淵眼裡的熱切,終究沒好意思追問,隻含糊應道,“公子既信得過貧道,貧道自當儘力。隻是那‘研究所’與‘院士’……”
文淵見他一臉茫然,忽然笑道:“說白了,就是讓你們安心做學問的地方,管它叫什麼名頭。到時候不少你經費,還有小弟帶,你們隻管琢磨那些天文曆法、陰陽數術,以及你們自己喜歡的學識——如何?”
袁天罡這才恍然大悟,眼裡頓時泛起光來:“那好,那貧道,定把人給公子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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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望著眼前身著官袍的老道,腦中忽然閃過個念頭。他故意在車廂角落摸索片刻,像模像樣地翻了翻隨行的行囊,隨後拎出個巴掌大的地球儀模型,輕輕放在紫檀木茶幾上。那模型上纏著細密的經緯線,陸地被染成赭紅,海洋泛著靛藍,在車簾透進的光裡像顆縮小的星球。
“道長,”文淵指尖在球麵輕輕一點,眼裡帶著幾分促狹,“有個難題,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參詳?”
袁天罡的目光立刻被那小球吸了去,眉頭微蹙,伸手碰了碰球麵凸起的山脈紋路:“是與這物件有關?”
文淵點頭。袁天罡便把地球儀捧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指腹撫過赤道的金線,又叩了叩標注“大隋”的紅地,最後抬頭時眼裡滿是困惑:“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貧道瞧這半晌,實在看不出其中門道。”
文淵接過地球儀,指尖劃過球麵:“這是我們腳下這片天地縮小的模樣,我叫它‘地球儀’。”他取過炭筆,在赭紅色區域重重一點,“這裡是咱們大隋的疆域,往東北去,這片狹長地帶是高句麗;往北,這片廣袤草原是東突厥;再往西,越過流沙,便是西突厥的地界……”
袁天罡的視線緊緊追著炭筆的軌跡,喉結輕輕滾動著。那小球上的疆域分布,竟與他早年雲遊所見的輿圖隱隱相合,隻是這“圓球”的說法太過顛覆——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未想過腳下的大地竟是圓的。文淵的聲音在耳畔回響,每個字都像錘子敲在他固有的認知上,震得他心頭翻湧,卻偏又抓不住頭緒,最後隻聽得雲裡霧裡。
直到文淵用炭筆沿著緯線畫了個圈,指尖順著線條滑動:“你看,若從這裡出發,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走,不偏不倚,最後總會回到起點。”他抬眼看向袁天罡,目光灼灼,“我想請道長做的是——如何在這圓球的任何一處,精準定下自己的位置?”
袁天罡盯著那道炭痕,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他忽然想起年輕時在終南山觀星,北鬥七星的軌跡總像繞著某個無形的軸在轉;又想起船行海上時,磁針總會固執地指向南方……這些零碎的景象在腦子裡撞來撞去,竟隱隱與這“圓球”的說法對上了榫。
“定位置……”他喃喃自語,忽然抓住文淵的手腕,眼裡閃著前所未有的光亮,“你的意思是,像給星辰標坐標一般,給大地也安上‘刻度’?”
文淵唇邊笑意更深:“道長果然一點就透,正是這個道理。”
袁天罡將地球儀往桌上一放,力道稍重,球麵與紫檀木相碰發出悶響,袍袖帶起的風掃得案上茶盞叮叮當當亂響,他卻渾然不覺,隻拍著大腿道:“此事有趣!實在有趣!”
文淵見他眼中精光四射,便進一步解釋:“我的意思是,可仿照你們堪輿用的羅盤,做個類似的裝置。”他指尖在地球儀的經線上一劃,“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隻需看這物件,便能知曉自己身在何處——有了它,縱是穿行於大漠瀚海,或是航行於萬裡碧波,也斷不會迷路。”
袁天罡聞言,忽然俯身湊近地球儀,鼻尖幾乎貼著那片靛藍色的“海洋”:“羅盤靠磁針指北,可這圓球上的方位千變萬化……”他忽然抬頭,眼裡已燃起探究的火苗,“公子是說,要讓這裝置像羅盤認南北一般,認得出這圓球上的每一處坐標?”
“正是。”文淵指尖點在赤道線上,“就像在球麵上畫滿看不見的經緯,裝置能自動指出當下所在的‘線’上何處——這便再也不怕迷失方向了。”
袁天罡撚須的手忽然停住,望著地球儀上交錯的線條,忽然哈哈大笑:“好個‘再也不怕迷路’!這若是成了,怕是要讓天下的向導都沒飯吃了!容貧道想想……此事需得結合天文曆法,再參以羅盤之術,或許……”他忽然起身,在車廂裡踱了兩步,“公子且等,貧道這就回去畫張草圖!”
文淵伸手按住袁天罡的胳膊,眼底笑意溫醇:“哪有這麼容易。”他指尖輕輕叩了叩地球儀,“這裝置牽扯的門道多著呢,道長不必急於一時,且慢慢琢磨。”
說罷,他從懷中摸出本線裝小冊子,封麵上用炭筆寫著“經緯初論”四字,紙頁邊緣已被摩挲得發毛。“這裡麵記了些零碎想法,”文淵將冊子遞過去,指尖觸到袁天罡粗糙的掌心,“有關於天地經緯的測算,還有些觀星定方位的法子,道長若得空細讀,或許能少走些彎路。”
袁天罡接過冊子,入手輕飄飄的,翻開卻見裡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間或畫著些奇怪的圖形——有交叉的直線標著“經緯度”,還有星圖旁注著“北極星高度與緯度對應表”。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眼裡的困惑卻漸漸被探究取代,指尖在“赤道”二字上反複摩挲。
“這……”他抬頭時,見文淵正含笑望著自己,忽然明白過來,這冊子怕是比那地球儀更藏著玄機。“公子這份心意,貧道記下了。”袁天罡將冊子小心翼翼揣進袖中,像是藏了份天大的秘密,“容貧道回去細細參詳,定不負公子所托。”
文淵見他鄭重的模樣,隻笑了笑:“不過是些淺見,道長不必如此。辦法不止一個,也許道長用道家所傳的方法也可以做到。大膽的試驗,條條大路通羅馬。好了,咱們先回春熙苑,晚膳就在春熙苑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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