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順著青衣的目光望去,心口猛地一沉。
三排粗壯的木籠歪歪斜斜地支在街角泥地裡,籠壁的木板裂著猙獰的縫,邊緣還沾著暗紅的汙漬。每個籠子裡都蜷著個人,破爛的衣衫像掛在骨頭上的破布,遮不住嶙峋的肩背;亂草似的頭發糾結著,沾著泥塊與穢物,幾乎遮沒了臉。
他們隻能半蹲半跪,膝蓋抵著籠底的爛木,頸間都套著條鏽跡斑斑的鐵鏈——足有拇指粗細,鏈環磨得發亮,深深嵌進頸間的皮肉裡,看那凹陷的痕跡,怕是已戴了許久。
青衣的目光先是像被無形的網兜住,緩緩掃過那些蜷縮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袖口,指節泛白。直到視線落在最末排的籠子裡,才猛地定住——那是個約莫十歲的小姑娘,一頭蜷曲的金發沾著泥灰,卻仍能看出些微光澤;一雙碧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受驚的小鹿,隻是瞳仁裡蒙著層死氣,望著籠外時,連眨眼都帶著滯澀。
“太殘忍了……”青衣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望著那小姑娘細瘦如柴的手腕被籠壁磨出的血痕,喉間發緊,“她們到底犯了什麼事,要受這樣的折磨?”
一邊說著,青衣一邊緩步走向那排歪扭的木籠。她目光緩緩掃過每個籠子,落在那些蜷縮的身影上時,眼尾眉梢帶著不易察覺的柔意,可周身散出的寒氣卻像淬了冰的刀,讓旁邊抱臂而立的幾個大漢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脊背,方才還掛在臉上的輕佻笑意,竟悄悄斂了去。
走到最末那個籠子前,她停住腳,緩緩蹲下。籠中的金發小姑娘正把臉埋在膝蓋裡,聽見動靜猛地抬頭,碧色的眼睛裡滿是驚惶。青衣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那孩子沾滿泥灰的臉頰,小姑娘卻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往籠角縮去,細瘦的肩膀抖得像風中的枯葉,指甲死死摳著籠壁的朽木,留下幾道淺痕。
“彆怕。”青衣的聲音放得極柔,像春日融雪時的溪流,“我不會傷害你。”她抬眼瞥了瞥不遠處那幾個眼神不善的大漢,指尖輕輕點了點籠壁,“你是怎麼落到他們手裡的?”
小姑娘望著她,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麼,卻隻發出細碎的氣音,末了,隻能茫然地搖了搖頭,碧色的瞳孔裡蒙著層霧。
“她應該是聽不懂你的話。”身後的文淵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孩子卷曲的金發上,輕聲道,“看樣貌,該是西域之外來的。”
青衣抬頭望了文淵一眼,眼底的柔意淡去幾分,轉而凝起一股決然。她站起身時,裙角掃過籠底的枯草,發出細微的聲響。隨即,她抬手,指尖一圈,將三排木籠儘數括入其中,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公子,這些人,我全要了。”
話音落地,旁邊的人販子剛要開口討價,卻對上青衣陡然轉過來的目光——那眼神裡再沒了半分柔意,隻剩冰棱似的冷,竟讓他把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忽然,一道炸雷似的嗓門從街角撞過來,震得人耳朵嗡嗡響:“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慕容大人的商隊跟前撒野?活膩歪了不成!”
文淵眉峰驟然蹙起,目光如刃掃向來處。隻見個腦滿腸肥的家夥,挺著滾圓的肚子,身後跟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外族壯漢,腳下的靴子踩得青石板咚咚響,橫衝直撞地就過來了。
那肥漢臉上堆著油膩的肉,小眼睛裡滿是囂張,走得近了,三角眼突然往青衣身上一落,瞬間瞪得溜圓,先前的囂張氣焰竟斂了大半,換成副涎皮賴臉的笑:“喲——這等嬌俏娘子,怎跑到這醃臢地來了?”他說著,衝身後的大漢努了努嘴。那幾個壯漢立刻嗷嗷叫著散開,推搡著圍觀的人群,嘴裡罵罵咧咧:“滾開滾開!慕容大人的事也敢看?”
而那肥漢卻幾步湊到青衣跟前,肥厚的手掌帶著股酒氣就往她臉上探,嘴裡的汙言穢語黏糊糊地淌出來:“娘子生得這等標誌,怕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吧?不如跟爺回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這看些奴隸強?”
青衣站在原地沒動,隻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指節泛白。周遭被驅趕的百姓敢怒不敢言,連那人販子都縮著脖子往後退,顯然這“慕容大人”的名頭,在這地界分量不輕。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陡然撕裂了街角的嘈雜。
周遭的人還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覺眼前銀光一閃,那肥漢伸出去的手已像被毒蛇咬了般猛地縮回,隨即抱著手腕直挺挺栽倒在地。他在泥地裡滾來滾去,肥碩的身子撞得木籠砰砰作響,慘叫聲裡混著哭嚎:“我的手!我的手廢了——!”
文淵站在原地沒動,指尖轉著那枚寒星,銀亮的光在他指縫間跳閃,嘴角噙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懶洋洋掃過地上的人,像在看一隻滾泥的豬。
“此地管事何在?”青衣的聲音清泠泠響起,壓過了肥漢的哀嚎。
她連眼皮都沒往地上瞟一下,目光落在那群瑟縮的人販子中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這些人,我全要了。”
人群裡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窄袖胡服的鮮卑人從人堆裡踉蹌著擠出來,袍子下擺沾著泥,對著青衣連連躬身,額角滲著汗:“小人……小人便是管事。女俠是說……這十五個奴隸,您都要?”
青衣微微頷首,鬢邊銀簪隨著動作輕晃。那鮮卑人偷眼瞥了瞥地上仍在哀嚎的肥漢,又飛快瞄了眼青衣身後氣定神閒的文淵,喉結滾了滾,聲音抖得像篩糠:“十、十五個……總共三百匹絹。”
“三百匹絹?”青衣眉峰微蹙,眼底掠過一絲茫然。她自小經手的交易,或是金銀,或是銅錢,這般用絹帛計價的,倒是頭一回遇上。
她抬眼望向文淵,眸底帶著點詢問的意味。文淵指尖輕叩著腰間玉佩,見她望過來,緩緩搖了頭——他雖知北地偶有以絹代錢的習俗,卻也沒料到此處這般直接。
那鮮卑人見狀忙不迭補了句,聲音發顫卻透著機敏:“也、也就是三百貫錢!三百貫,一文不少!”
周圍的人這才鬆了口氣,看向青衣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敬畏——能輕描淡寫買下十五個奴隸,還眨眼間廢了慕容府的人,這姑娘來頭怕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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