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和始畢可汗聽了羊湯攤主的勸,來到“菊香茶樓”。
這“菊香茶樓”是一棟三層兩間的小樓。門楣上“菊香茶樓”四個字是塊黑檀木牌匾,字是燙金的,襯著簷下掛著的淺黃菊紋燈籠,風一吹,燈籠穗子輕輕晃,連帶著空氣裡都飄著點淡淡的菊香。
拾級而上,木質樓梯踩上去“咯吱”輕響,卻半點不晃。
進門先見一方青磚影壁,上麵刻著“采菊東籬下”的詩句,影壁前擺著兩盆開得正盛的金絲菊,花瓣沾著細碎的水珠,看著就清爽。
廳裡分上下三層,樓下是散座,一張張梨花木方桌擺得規整,桌間留著寬綽的過道,客人起身落座互不礙著。每張桌上都擺著個白瓷茶盞,盞邊放著小巧的竹製茶則,桌角還立著個細頸銅爐,爐裡燃著鬆針,青煙嫋嫋,混著煮茶的清香,飄得滿廳都是。
靠窗的位置最搶手,雕花木窗敞開著,能看見樓下的青石板路,偶爾有馬車慢悠悠駛過,車鈴“叮鈴”響,倒成了喝茶的背景音。
牆上沒掛俗豔的畫,隻釘著幾幅素色絹布,上麵用墨筆寫著當日的說書曲目,“隋唐演義“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旁邊還標著開講時辰。
二樓,三樓是雅間,門簾是靛藍的粗布,上麵繡著淺淡的菊瓣紋,掀簾時能看見裡麵的八仙桌,桌旁擺著圈太師椅,椅墊是棉麻的,坐著軟和不硌人。雅間的窗是雕花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花影,連空氣都透著股慢下來的閒意。
穿青布短打的夥計往來穿梭,手裡的銅壺提得穩當,給客人添茶時,壺嘴離茶盞三寸高,茶湯注進去不濺半點水花,嘴裡還笑著招呼:“客官慢用,說書先生還有半刻鐘就到!”
兩人選了樓下靠裡的僻靜位子坐下。夥計快步過來,楊廣照著方才攤主的話,揚聲道:“來一壺雨前龍井。”
不多時,夥計提著錫壺過來,白瓷茶盞裡注滿茶湯,嫩綠的茶葉在水裡舒展,清香順著熱氣往上飄。
楊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香剛漫到舌尖,還沒來得及下咽,就聽見鄰桌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哎,你聽!樓下動靜不對,怕是菊香齋先生來了!”
“可不是嘛!我特意趕早來的,就等著聽《隋唐演義》——昨天講到皇上被困雁門,今天該說圍城那一段了吧?”
另一人接話時,語氣裡帶著點興奮的篤定:“錯不了!我聽街口鐵匠鋪的老周說,前幾天雁門還真打了一架,聽說突厥的兵都圍到城下了,不知道跟書裡說的一不一樣!”
有一人疑惑的說道:”這《隋唐演義》是今年春天就寫出來的,雁門圍城是今日的事。大家說這書的作者是不是未卜先知啊!”
“雁門圍城”四個字像驚雷,“轟”地炸在楊廣和始畢耳中。尤其是最後一人的話,更是讓二人心驚。
楊廣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茶湯濺在手背上,他竟沒覺出疼;始畢可汗放在桌沿的手瞬間攥緊,指節泛白。
兩人幾乎是同時抬眼,望向樓梯口。隻見一個穿青衫的中年書生緩步上來,手裡握著把折扇,扇麵上題著“菊香”二字,身後跟著個拎著書箱的小童,正是鄰桌說的“菊香齋先生”。
書生剛在廳中說書台坐下,楊廣和始畢就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眼裡都藏著驚濤:一個驚的是自家帝王舊事被當眾評說,一個疑的是兩國戰事怎麼成了茶樓談資。
直到這時,二人才不約而同地咽下口中的茶水,隻是那原本清醇的茶香,此刻竟嘗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澀味。
“啪!”
清脆的醒木聲猛地拍在說書台上,震得台邊的茶盞都輕輕晃了晃,滿廳的低語霎時靜了下來。楊廣和始畢同時哆嗦了一下。
菊香齋先生抬手理了理青衫衣襟,手中折扇“唰”地展開,露出扇麵上題的“說書論古”四字。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股穿透人心的磁性,緩緩掃過滿廳客人:“開講之前,先替本書作者‘宿主先生’說句話——”“諸位可知‘演義’二字何解?”他頓了頓,指尖輕叩醒木,“演義,演義,是借某段史事為骨,添些人情、增些波折,編出來的虛故事。它是茶餘飯後的消遣,是筆下生花的藝術,從來不是板上釘釘的史實。”
說到這兒,他特意加重了語氣,目光在廳中掃過,像是在提醒什麼:“所以今日說的故事,諸位聽個熱鬨便好,可千萬彆拿著書中人、書中事,往自己或旁人身上套——若真對號入座,那便是曲解了作者的心意,也辜負了這盞茶的功夫。”
話音落,他將折扇“啪”地合攏,重新拿起醒木,在台上輕輕一磕:“閒話少敘,咱們這就開講《隋唐演義》,今日要說的,正是那‘雁門城外風雲起,天子臨危思良將’的一段——”
醒木“啪”地脆響,把“楊廣城頭落淚”的橋段釘在了滿廳寂靜裡——菊香齋先生的聲音裹著幾分歎惋,慢悠悠繞進耳中:“那隋帝見突厥兵鋒壓城,箭雨擦著城磚亂飛,竟背過城垛去,袖口掩著麵,指縫裡漏出的嗚咽,連城下兵卒都隱約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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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胡言!”楊廣猛地攥緊茶盞,指節把白瓷捏出了泛青的印子,滾燙的茶湯濺在手背上,他竟渾然不覺。帝王的體麵在這一刻碎了大半,眼底翻著怒火,桌角的銀筷被他掃得“當啷”落地——他當年在雁門雖陷困局,卻始終立在城頭調度,何曾有過半分垂淚之態?這說書人竟敢編排帝王私事,簡直是膽大包天!
“莫急莫急。”始畢可汗的笑聲先落下來,他慢悠悠端起自己的茶盞,指尖蹭過溫熱的杯壁,眼底藏著幾分戲謔的溫和,“先生開講前不是說了?‘演義當不得真,莫要對號入座’。不過是編來解悶的段子,犯不著動氣。”話裡的“對號入座”四字,他特意咬得輕軟,偏生像根羽毛,撓得楊廣的怒火又憋了回去。
楊廣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再發作——方才始畢聽突厥兵敗時的沉臉,他還記在心裡,此刻倒成了對方調侃的由頭。沒等他緩過勁,說書聲又翻了篇。這次輪到突厥:“……隋軍用李世民的計策把旌旗插滿山頭,又放了幾十隻綁著‘援軍至’的信鴿,大張旗鼓的進兵,突厥兵一看這陣仗,竟嚇得丟了營帳就跑,連始畢可汗的鎏金佩刀都落在了亂草裡,跑出去三裡地才敢回頭……”
“放肆!”始畢可汗的眉峰豎了起來,眼底的怒意比楊廣方才更烈——他突厥鐵騎何時這般怯懦?怎就成了“丟刀逃竄”?這簡直是辱沒部落威名!怒不可遏的就要站起身來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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