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和四年,魏博藩鎮死囚營。
李燁猛地睜開眼,視野裡一片混沌的暗影,隻有幾線昏黃渾濁的光,從頭頂高處那巴掌大的鐵柵欄窗口漏下來,勉強勾勒出這方寸之地的輪廓。
粗糲冰冷的石壁,地上鋪著的濕冷發黴的爛草,還有角落裡那散發惡臭的便溺木桶。
空氣裡沉澱著絕望和腐爛的味道。
這是……哪裡?
頭顱深處驟然爆開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無數混亂的碎片洶湧地衝撞進來,幾乎要將他的意識碾碎。
硝煙彌漫的戰場,震耳欲聾的爆炸,戰友最後的嘶吼……那是屬於另一個時空、另一個身份。
李燁,華夏某支最鋒利特種部隊的指揮官,剛剛在絕境任務中與敵人同歸於儘的記憶。
緊接著,是更沉重的黑暗記憶:同樣叫李燁,卻是在這唐末亂世掙紮求存的一個卑微靈魂。
魏博節度使治下,一個牙兵都頭,一個已故牙將的庶子。
記憶裡最後的畫麵,是父親李鋒渾身浴血、被抬回來的屍身;
是嫡母王氏那張妖嬈撫媚、卻掩不住刻薄狠毒的臉;
是牙將周彪那張滿是橫肉的獰笑,還有魏博節度使樂彥禎高坐堂上、冰冷宣判他“通敵叛鎮”時那閃爍不定的眼神……
“呃……”
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擠出。
李燁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按住幾乎要炸開的太陽穴。
粗糙的囚服摩擦著手腕上沉重的鐵鐐,發出刺耳的嘩啦聲。
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看清了自己的手,指節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小的傷痕,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印記。
指甲縫裡,赫然嵌著幾絲暗紅的皮肉碎屑。
那是王氏的。
混亂的記憶湧了上來:
兩個如狼似虎的家丁奉命要將他拖出父親靈堂,積蓄已久的屈辱和憤怒轟然爆發。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掙脫鉗製,狠狠撲向了端坐一旁、嘴角噙著冷笑的王氏。
指甲在撕扯中深深摳進了她保養得宜的皮肉,換來她一聲淒厲刺耳的尖叫。
也正是這徹底的“忤逆”,讓樂彥禎找到了絕佳的借口,當場以“咆哮靈堂,欲行刺主母”的罪名,將他投入了這不見天日的節度使私牢。
魏博赫赫有名的“鬼見愁”死囚營。
“通敵叛鎮……斬立決……三日後……”冰冷的判決詞在破碎的記憶裡反複回蕩。
三天!
從入獄那一刻算起,今天,是第二天!
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將方才因記憶衝擊而帶來的混亂和頭痛狠狠壓了下去。
李燁的呼吸驟然急促,胸膛劇烈起伏,一種更原始的東西,在冰冷的絕望深淵裡猛地燃燒起來。
是憤怒,是滔天的不甘!
如同滾燙的岩漿,在他血脈裡奔湧咆哮。
憑什麼!
憑什麼父親為魏博流儘最後一滴血,屍骨未寒,他這唯一的兒子就要背負汙名,像條野狗一樣被宰殺?
憑什麼王氏那毒婦和周彪那走狗能一手遮天?
憑什麼樂彥禎那個懦夫,為了他那點可憐的、對牙兵的恐懼,就要用他李燁的血來立威?!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
他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指甲縫裡王氏的皮肉碎屑似乎更加刺目。
就在這怒火焚心、幾乎要衝破理智牢籠的瞬間,牢房通道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淒厲到非人的慘嚎!
“啊!饒命!饒命啊!軍爺!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那聲音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懼,穿透厚厚的石壁,直刺耳膜。
李燁渾身一激靈,猛地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狹窄的牢門縫隙外,是同樣陰暗潮濕的通道。
緊接著,是幾聲沉悶的鈍響,像是沉重的棍棒狠狠砸在軟肉上,伴隨著獄卒粗野放肆的狂笑和咒罵。
“不敢?他娘的,偷吃爺的酒?活膩歪了!給老子打!往死裡打!讓這些醃臢貨都看看,這‘鬼見愁’裡,誰才是閻王爺!”
“哈哈哈,骨頭還挺硬!再敲斷他兩條腿!”
“嘖,沒勁,這就暈了?拖出去,扔糞坑裡泡泡!”
汙言穢語和施虐的狂笑如同毒蛇,鑽進耳朵。
李燁的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死死抵在冰冷的石壁上,手指摳進身下的爛草,指甲縫裡塞滿了泥垢和草屑。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冰冷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