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站在澶州城南城門樓上。
青灰色的霧靄如同流動的紗幔,將城樓的輪廓暈染得有些模糊。
他扶著斑駁的垛口,望著樓下漸漸蘇醒的街巷,挑著菜擔的農婦踩著露水走過青石板路,貨郎搖著撥浪鼓穿過巷口,竹筐裡的糖人在晨光中泛著油亮的光澤。
昨夜廝殺留下的血腥氣,已被早點攤飄出的胡餅香氣衝淡了許多。
"使君,這是昨夜擬定的告示。"羅隱捧著一卷桑皮紙文書上前,紙上的朱砂印記還帶著餘溫,墨跡邊緣微微發皺。
李燁接過文書,目光掃過"秋毫無犯"、"各安其業"等字眼,提筆在末尾添了一句:"凡商戶照常營業者,三月內免征商稅。"
狼毫筆在紙上劃過,留下遒勁的筆畫。他將文書遞給親衛:"用朱砂謄抄四份,貼到四門的鼓樓上去,讓識字的兵卒給百姓念三遍。"
親衛領命而去,羅隱在一旁撫須笑道:"使君這一筆,可比千軍萬馬還管用。商戶們見有利可圖,自然爭相開門了。"
果然,不到半日,澶州城便如春水解凍般活泛起來。
南門外的黃河渡口,原本停在對岸的商船紛紛解纜靠岸,搬運工扛著江南來的綢緞、蜀地的茶葉穿梭往來,號子聲驚飛了蘆葦叢中的水鳥。
西市的綢緞鋪老板親自站在門首,用竹竿挑起一匹湖藍色的綾羅招徠顧客;連平日裡躲在巷尾的胡商,也支起了擺滿香料與琉璃的攤子,用生硬的唐語吆喝著。
午後,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停在臨時節度使府門前,車夫捧著燙金請柬上前。
崔氏的老管家躬身道:"我家主人備下薄宴,懇請節帥移步。"
李燁望著請柬上崔知溫三個字,指尖在封蠟上輕輕摩挲。
崔氏是澶州望族,祖上曾在武宗年間做過宰相,族中子弟遍布州縣,若能得其相助,治理澶州便事半功倍。
他對管家道:"回複崔老先生,李某隨後就到。"
崔府的庭院裡,百年的國槐枝繁葉茂,樹下的石桌上擺著新摘的葡萄。
崔知溫穿著素色錦袍,見到李燁便拱手笑道:"節帥年輕有為,老夫佩服。"
賓主落座後,侍女奉上今年的新茶,茶湯清亮,帶著淡淡的蘭花香。
"不知節帥打算如何治理澶州?"崔知溫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李燁腰間的玉帶。
李燁放下茶盞,指尖在桌麵輕輕點動:"李某有三願。一願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必再受凍餓之苦;二願商戶能安心經營,不必再怕兵匪搶掠;三願學堂能教書育人,讓孩童們識文斷字。"
他抬眼看向崔知溫,"澶州扼守黃河要衝,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李某絕不會做竭澤而漁之事。老先生若信不過,可派人去濮州看看,那裡的百姓的日子過得如何,自有公論。"
崔知溫眼中的疑慮漸漸散去,他撫著胡須道:"節帥有此胸襟,乃是澶州之福。崔氏在城中有三座糧倉,願捐出五千石粟米,助節帥安定民心。"
李燁拱手致謝:"老先生大義,李某代澶州百姓謝過。"
宴席結束後,李燁剛回到府中,羅隱便拿著賬冊匆匆趕來,臉上帶著難掩的喜色:"使君,澶州府庫的存貨遠超預期!"
他展開賬冊,用手指點著條目,"糧食三萬石,其中粟米一萬五千石、小麥一萬石、稻穀五千石;布匹兩千匹,麻布居多,還有三百匹蜀錦;銅錢五萬貫,加上金銀器皿折合兩萬緡;鐵器五千斤,農具占了六成,鹽一千石、茶五百斤,還有不少藥材和皮革。"
"看來這澶州果然是塊寶地。"李燁笑道,"這些物資足夠支撐大軍半年之用了。"
"張贇的三千人還沒定番號呢。"羅隱提醒道。
李燁沉吟片刻:"就叫奉義都吧,希望他們能恪守忠義之道。"
次日清晨,校場上旌旗獵獵。
張贇穿著嶄新的明光鎧,率領三千士兵列隊而立。
這些昨日還是魏博軍的士兵,此刻已換上忠義軍的號衣,雖然隊列還不算整齊,但眼神中已沒有了往日的頹喪。
李燁將一麵繡著奉義二字的大旗交給張贇,旗麵在風中展開,紅色的絲線繡成的字跡格外醒目。
"望你等不負此名。"
李燁的聲音透過甲胄傳來,帶著金屬般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