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司業值房內,燈火通明,氣氛冷得如同冰窖。
淩析將那份完整的備份口供和名單呈上。
邢司業端坐在書案後,他麵前攤開著那份剛剛取回的名單和口供副本。
名單上,幾個禮部官員的名字赫然在列,更有數位京城顯赫的富家子弟,口供則直指替考流程、泄題渠道、篡改試卷的環節,觸目驚心。
“果然是他啊,高文昌……”邢司業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禮部侍郎主管科舉,若此案坐實便是震動朝野的大案,牽連之廣後果之重難以估量。”
他抬起眼,目光掃四人:
“此案已非刑部一司之力可定奪。牽涉禮部高官,需三法司會審,甚至驚動聖聽。”
高文昌,周明禮的後台,禮部實權人物,主管科舉,門生故舊遍布朝野,樹大根深,位高權重。
矛頭直指此人,刑部上下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淩析、沈漪、嶽辰肅立一旁,連平時跳脫的謝前都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
邢司業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權衡著什麼:
“高文昌樹大根深。若無鐵證如山,貿然彈劾恐遭反噬。屆時不僅無法為陳硯伸冤,肅清科舉積弊,反而可能打草驚蛇,引火燒身,甚至讓此案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嶽辰猛地抬頭,眼中怒火瞬間燃燒,“大人,這還不算證據確鑿?!名單,口供,指向性如此明確,難道就因為他是高文昌?我們就……”
“嶽辰!”邢司業厲聲打斷他,眼神銳利,“你何時變得如此意氣用事?此案牽扯太大,一步踏錯滿盤皆輸,陳硯的血不能白流,但欲速則不達,需謀定而後動。”
嶽辰被邢司業的目光懾住,強壓下翻騰的怒火,狠狠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淩析站在一旁,心中也是翻江倒海。
她明白邢司業的顧慮。
高文昌這種級彆的官員,動他,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需要鐵證如山,需要上麵的決心,否則,很容易被反咬一口,功虧一簣。
沈漪垂著眸沒有出聲,隻是修剪整齊的指甲狠狠掐入了掌心之中。
就在此時,值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陳輝快步走進來,躬身稟報:“大人,禮部高侍郎派人……前來‘慰問’。”
“慰問?”邢司業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眼中寒光一閃即逝。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卷宗,聲音平靜無波:“請。”
片刻後,一名身著禮部官服、麵容白淨、眼神帶著幾分倨傲的中年官員,在兩名隨從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
此人卻是高文昌的心腹幕僚——王主事。
“下官王成,奉高侍郎之命,特來刑部‘慰問’邢大人及諸位同僚!”王主事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微微躬身行禮,但眼神卻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掃過邢司業和淩析等人。
“高侍郎有心了,”邢司業微微頷首,語氣平淡,“不知高侍郎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王主事笑容可掬,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高侍郎聽聞,刑部近日為國子監一案,夙興夜寐,勞苦功高,尤其是破獲了周明禮貪墨殺人一案,還了陳硯學子一個公道,高侍郎甚感欣慰,特命下官前來,代侍郎大人向邢大人及諸位辦案同僚道一聲辛苦!”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關切”:“不過高侍郎也聽聞,此案似乎牽涉甚廣?坊間有些不太好的流言,甚至有宵小之輩,妄圖攀誣朝廷重臣?”
“高侍郎的意思是,刑部辦案,向來公正嚴明,想必……不會被這些捕風捉影的謠言所擾吧?該結案時就該當機立斷,以免節外生枝,徒增困擾啊!”
這番話,看似慰問,實則句句帶刺,表麵讚揚刑部功績,實則暗指刑部“牽連過廣”、“捕風捉影”,甚至隱隱帶著威脅——“該結案時就結案”,否則“節外生枝”、“徒增困擾”!
值房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嶽辰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中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他死死盯著王主事那張虛偽的笑臉,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淩析站在嶽辰斜後方,看著王主事那副“笑麵虎”的做派,默默翻了個白眼。
嘖,這演技比周明禮還浮誇。
慰問?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